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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风雨满山（第1页）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将整座千寻城温柔而严密地包裹其中。星月隐匿于厚重的云层之后，唯有城中零星的火把与更夫提着的孤灯，在无边的黑暗里点缀出些许微弱的光斑。

县衙深处，那一间属于令狐蕃离的书房，窗户被厚厚的帘幕遮掩，只留下一道缝隙，透出室内唯一的一盏孤灯所散出的、稳定而昏黄的光晕。

灯是普通的罩子灯，光线被约束在书案周围的一方天地内，将伏案之人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倚墙而立的巨大书架上，与那些沉默的典籍阴影融为一体。

令狐蕃离正凝神于案前铺开的素白信笺之上。他手握一支狼毫小楷，笔尖饱蘸浓墨，正以清晰而利落的行楷，向远在涂山的爱人撰写着近期沧盐州的局势汇总。

笔尖与纸面摩擦，出持续而细密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静。

然而，书写并非全然机械。当笔锋行至关于熊澜郗家事的关切询问时，他的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

笔尖悬停在“身孕”、“安好”等字眼上方，墨迹似欲滴未滴。

他的目光从信笺上抬起，越过那盏孤灯的光晕，投向窗外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沉夜幕。几年来的风云变幻，人事浮沉，便如同窗外悄然弥漫的夜雾，无声无息地浸润了他的思绪，将那些或惊心动魄、或潜移默化的记忆碎片，一一勾勒清晰。

光阴之河，潺潺流淌，不经意间，距离当年从中州王权山庄，近乎“闯”出那枚象征沧盐州法理管辖权的印绶，已然过去了数个寒暑。

这几载岁月，沧盐州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正以一种乎许多人预料的度与清晰度，沿着他当年与东方月初在灯下、在车中、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反复推演设定的轨迹，稳步前行，轮廓渐明。

东方月初，这位名义上的“监州”，道盟总部“认可”的神火山庄正统传人，无疑是站在舞台最中央、承受着最多目光与箭矢的那一个。

他这块招牌，在法理与大义上，几乎无懈可击。凭借此，他无需过多刻意招揽，便自然成为了沧盐州境内无数郁郁不得志的散修，以及那些心怀热血、渴望打破世家桎梏的年轻修士们瞩目的焦点与投奔的方向。

重立的神火山庄，在他的主持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焕出惊人的生机。一方面，有涂山通过隐秘渠道源源不断输送来的修炼资源、功法典籍，解决了根基问题；另一方面，东方月初自身日益精纯、威震妖邪的纯质阳炎，以及他那种混合着贵气与江湖草莽气的独特魅力，形成了强大的向心力。

山庄的旗帜在千寻城外猎猎作响，门下弟子数量与日俱增，实力稳步提升，已然成为沧盐州境内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股新兴力量，其立场鲜明，始终与盘踞地方、尾大不掉的旧世家势力针锋相对。

而反观原本在金人凤时代借机扩张、一度风光无限的张、李等世家，如今的日子却愈步履维艰。

东方月初在明处的打压，如同疾风骤雨，毫不留情。他利用监州权限，清理隐田，重新核定税基，触动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他派出神火山庄弟子巡视地方，名为“协防妖族”，实为监视世家举动，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他甚至公然截留部分原本应由世家掌控的矿产、灵药资源，用以壮大自身。

更让世家们感到绝望的是，家族内部的青黄不接。年轻一代中，竟找不出一个能在声望、实力、乃至权谋手腕上，可与如日中天的东方月初，以及他手下的熊澜震稍加抗衡的人物。昔日倚仗的家族底蕴，在对方绝对的实力和蒸蒸日上的势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内忧外患之下，这些昔日的“地头蛇”，不得不将目光转向那个一直以来说话办事都颇有分寸、似乎总是在努力维持各方平衡的“能吏”——令狐蕃离。

他们需要令狐蕃离的智谋，来化解东方月初那些看似阳谋、却往往让他们束手无策的攻势；需要他麾下那些虽然出身寒微、但能力与干劲都远胜自家纨绔子弟的属官，去稳定愈难以掌控的地方局面；更需要他手中那支在对抗妖族中逐渐崭露头角、展现出强悍战斗力的军队，去应对沧盐江中那条兴风作浪的恶蛟，以及其麾下日益猖獗、频频上岸劫掠的水族妖众。

这种近乎病急乱投医的依赖，给了令狐蕃离前所未有的活动空间与操作余地。

他巧妙地利用世家们的焦头烂额和这种不得已的“信任”，表现得既为难又尽责。通过“推举贤能”、“平调历练”、“破格擢升”等多种看似合规合法的方式，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又一个出身寒门、却对他忠心耿耿的亲信子弟，安插到了各县关键的县令、县丞、乃至掌握刑名钱谷的实权位置上。

这张由寒门士子编织成的网络，正悄然覆盖着沧盐州的肌体。同时，以“保境安民、清剿妖邪”这面无可指摘的大旗，他名正言顺地不断扩充兵马，强化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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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城玉、王墨、石猛等北府军旧部，以及更多通过隐秘渠道从涂山来到沧盐州的，饱经训练的北府军悍卒，被逐步填充到军队的各级骨架之中，尤其是中下层军官的位置。

刀把子，在一次次看似应对妖患的调动与部署中，被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于是，一幕奇妙的“双簧”在沧盐州的政治舞台上持续上演。

东方月初在台前高歌猛进，以其鲜明的立场和强大的个人魅力，吸引着旧世家所有的仇恨、警惕与主要火力；而令狐蕃离则在幕后运筹帷幄，借着世家们“请求”他制衡东方月初、抵御蛟霖的需要，不断地“被动”接收着原本属于世家的权力，一点一滴地夯实着自身的根基。

沧盐州的实权，便在这看似对立、实则暗合的一种奇特“默契”与激烈角力中，如同百川归海，悄然而又不可逆转地，流向了他们二人共同构筑的权力体系之中。

一切，似乎都正严丝合缝地沿着当年那张精心绘制的蓝图稳步推进，顺利得让人偶尔会产生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思绪飘远，令狐蕃离的嘴角难以自抑地泛起一丝极淡、却深入眼底的笑意。这笑意中，有对局势掌控的自矜，也有对往昔峥嵘的感慨。

他想起了肖悠南。

这些年来，在对抗蛟霖的最前线，他出现得愈频繁。

凭借群绝伦的剑术、不畏生死的气魄，以及那份似乎越了利益的纯粹，他在一次次与上岸肆虐的水族妖物血战中，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不仅在桀骜不驯的散修群体中备受尊崇，被引为楷模；在那些深受妖患之苦的普通百姓眼中，他更是仗剑守护一方、宛如谪仙临凡的“剑仙”；就连在他令狐蕃离所着力扶持的寒门势力内部，也因其专注于斩妖除魔、极少介入地方权力争斗，而对她颇有好评，认为她与其他高高在上的修仙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笔尖再次轻轻蘸入端砚之中，润饱了墨汁，他继续书写，内容转向了熊澜郗。

涂山来的最新信件中提到，鹿晓芸身子已然明显显怀，胎象平稳，一切安好。想到那个过去轻佻的将军二公子，如今的左将军，他的表弟熊澜郗在初闻此讯时，那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只会咧着嘴傻笑的模样，令狐蕃离眼中便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如同春水破冰般的温和笑意。

他当时便毫不犹豫地劝熊澜郗放下手中事务，尽快回涂山一趟，去陪伴、照料孕中的妻子。

然而，他此次却表现出了罕见的倔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理由简单、直接，却沉重得让令狐蕃离无法再坚持——

“上次我只因思念心切，回涂山探望，表哥你便在那遴选大会上，险些遭了蛟霖那恶畜的毒手！如今沧盐州局势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我绝不能在这个关头，再次离开表哥左右！晓芸她会理解我的，涂山也有容老板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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