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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甘夜是何等的眼尖,一瞧就觉得里头有事,福至心灵地追问道:“你......又是什麽情形定心的?”
这下薛七直接红到了耳根。
甘夜比刚刚听说有人的灵心是云还要大惊失色:“七兄,你这......小安城女修应当不多吧?”
“听说男女乌衣严格分开,从来不能见面,我反正从没见过女修。”薛七赶紧否认证明清白。
甘夜的眼神更微妙了。
薛七顶不住他的灼灼目光,要不是还托着丹炉的火,他估计都已经落荒而逃扎进茅屋的草堆里了。
最後他顶不住甘夜无声地戏谑,轻声开了个头:“我化气之後,就被一个前辈看中,之後就一直跟着他学刀,也跟着他出城执行任务。”
甘夜一挑眉:“那时候你还没定心,城主就急着派你执行任务了吗?”
“小安城的任务比你想象得多,能顺利定心的只有那麽多。”薛七知道他是锁霞关的人,“你们门派用得少,但还有其他人一直在用我们。出来之後我了解了各大仙门的情况,你们门派多是武修,除了一些不太方便自己出手的脏活,其他方面不太用得上我们。”
“还有其他什麽活计?”
“比如某处出现了联通鬼界的裂隙,需要及时修补,但靠近修补之人免不了被鬼气侵染;又比如有时小股魔族在边境挑衅,因为仙魔和约在,仙界不便出手,便派我们过去除魔,不管回没回来,都是邪修杀的魔族,仙门不曾违背和约。”薛七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出现一种沉静文秀的神情,虽然这个邪门歪道的乌衣不曾受过什麽正统的教导,但经年行走在刀锋血影间,独有一些敏锐的直觉,分析形势,未必输于名门修士,“所以化气的乌衣也是能派上用场的,至少相比填上正统修士,用我们要合算很多。”
“不过在小安城里,只有定心的乌衣才能配莲纹令牌......我的那块仿佛掉在了死阵里。”薛七习惯性地摸了摸腰侧,但那儿已经空了百年,“没有莲纹令牌,就没有自己单独的住处,不执行任务的时候,吃穿住行都要受分管的前辈管制,所以乌衣们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定心,拿到莲纹令牌,不过我确实是偶然拿到的。”
“你难道不想自立门户,事事都看前辈脸色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薛七垂着眼睛,睫毛纤长比他的根骨还要优越:“我前辈他,很好。”
八岁化气,就是过了第一道考验,这时候的小孩还不算真正的乌衣,称作弟子,从暗无天日的“教习所”里走出来,像冬天早市上的萝卜一样,排成一排列在那儿让带了莲纹的“前辈”们挑选。
这还算好的,没能走出教习所丶连弟子都称不上的小孩儿们,薛七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儿。
戴了莲纹就意味着定了心,小安城不管灵心合不合道,只要有了,就能更好地使用灵气,更利索地杀人。莲纹的瓣数也不同,修为每升一个小境界,莲纹就会多一瓣。薛七见过最高阶的令牌是九瓣。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薛七就觉得脑子里针扎一般一疼,他忽然就恍惚了一下,发现自己记不起在哪里看见过九瓣莲。
记忆倏忽飘得无限远,就像他那颗惊世骇俗的灵心一样散得甘先生的慧眼都找不到,他开始不能确定九瓣莲是他亲眼见过还是出于臆想。
甘夜见他无端地卡了,小声叫道:“七兄?”
薛七回神:“抱歉走神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谢胤说他当时喝多了,随手在那一排弟子里面抓了一个,回去醒酒一看才发现是个才他腰高的小萝卜,他本来想抓个能干活的替他跑腿办事。”他说这话时,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是时隔百年,依然对那人说话的语气情态印象深刻,以至于会无意识地模仿几分。
甘夜静静地听着。
“但选都选了,没有退回去的规矩,谢胤当时只是四瓣莲纹,是定心境界中最低的一等,只能有一个'弟子',所以他捏着鼻子收下了我,很嫌弃我的本命法器,开始教我练刀。”
“我一直在他身边待到我离开小安城,其间他从四瓣莲突破到了六瓣莲,可以收六个弟子了,但是主管教习替他物色的聪明伶俐的弟子他一个也不要,他的刀,只教了我一个人。”
其实薛七也未曾得到谢胤的真传,不是谢胤不教,而是从来没舍得当过一天严师。“随手抓来还嫌弃”这套说辞只骗得过八岁的薛七,害得薛七晚上在被窝里做了一场被遗弃的梦。九岁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第一次靠近谢胤的时候,他身上根本就没有酒气,而是一种和小安城格格不入,属于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干净而和暖的味道。
谢胤最开始是想传授刀法的,他用起刀来比小安城任何人都要潇洒,然而那把风流倜傥的长刀看起来细长而窄,实际上走得却是势不可挡的路子,那把本命长刀重近百斤,就是现在的薛七恐怕都舞不利索。当年薛七刚拜师,谢胤想着循序渐进,去铁傀儡工匠那儿照着自己的本命刀打了一把十六斤的长刀给他练习,结果薛七第一天就没拿稳砸了脚背,于是重兵器教学在薛七肿了的脚背和憋在眼角的泪花里告终了。
薛七成年之後也用的是不到十斤的长刀,辅以左手上戴着的钢爪,走得是快而狠辣的路子,这不是他前辈教的,谢胤不舍得把自己那一身千锤百炼才接得住的本事套到薛七身上,于是耐着性子陪着薛七练刀喂招,让薛七找自己的路。
然而喂招喂得也是温柔如水,教习所的教习们尚且知道人得逼狠了才能爆发潜能,谢胤哪舍得对他家七郎下重手,长刀带起灵气刮破薛七一层油皮他都骂骂咧咧要把本命剑砸了,薛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得其实是一种极其安逸的生活,吃饱穿暖练练功写写字,因为谢胤管教不严,所以在读书方面没什麽天资的薛七一本剑谱的字都认不全。
反正谢胤自己的说法是,反正城主的令是通过莲纹下的,薛七在他的门下,哪怕一辈子不定心,也不会被“前辈”推出去当仙门的替死鬼,有什麽任务他自己料理得了,薛七跟在屁股後面应个卯就行。
薛七最开始是双手赞成这样的安排,而且脸皮越养越厚,挂在谢胤身上宣称要吃穷他,但小安城里妄图谈岁月静好,是他和谢胤两个人都犯了天真罢了。
薛七十五岁的时候,目睹了一直站在他身前的谢胤伤重倒地。
原来谢胤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只是一个大他九岁的哥哥,只是早十来年被送进小安城,没有被人呵护着长大而已。他也有打不倒的人,身上背负的也是长刀砍不断的命。
那一瞬间薛七的刀比神识快,他第一次杀人,虽然没有像八岁时的兽笼被逼到绝境,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站在悬崖边上,只是有人站在他身後,若是遇到变数,谢胤会替他先掉下去罢了。
薛七的动作比神识快,还没有想清楚什麽是杀伐的时候,手就先撕裂了对手的胸膛,爪尖洞穿了搏动的心脏。他收紧五指把握住的东西拽出来之後,喷涌的暖流溅了他满头满脸,他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直到秋草横生的旷野上传来一声遥远的鸦鸣,他才反应过来他掏出来的是什麽。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在一片传送阵送他来的,他永远也不知道名字的草场上。他们一出阵就和一个不知名的蓝衣剑修狭路相逢,谢胤的莲纹令牌里传来指令,说那就是目标。
目标似乎知道他们的来意,当谢胤从秋草里站起身拔刀时,剑修半句废话都没有就拔剑和谢胤的长刀相抗,薛七被谢胤按了一把,屏息匿身在半人高的秋草里......直到谢胤倒下,剑修也受了重伤,半边蓝衣被血染透,他喘着气举剑,预备一剑穿喉把乌衣邪祟钉在草原上。
薛七就是在那时候从侧边扑向剑修,刀不够快,被剑修格开,然而顺着剑势矮身地薛七以更快的速度伸出左手,剑修的伤势拖累了他,挡不开致命的利爪。薛七的动作凶悍而利落,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剑修哼都没哼一声倒地,地上的谢胤咳出一口血沫。
薛七赶紧转头去查看他的伤势,看着他汩汩冒血的伤口,眼眶就红了。
莲纹上的传送阵生了效,他们转瞬就出现在了城门口,薛七架着谢胤往城中居处走的路上,谢胤又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薛七真的快哭了,变声期男孩的哭腔简直暗合了嚎丧的调子:“哥——”
谢胤简直脑仁疼:“别叫了,死不了。把药拿过来,一身血气快把我熏过去了。”
把药递给他的薛七脸色一白,後知後觉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谢胤咬开药粉的瓶塞,牙关一咬就往伤口上倒药,薛七坚强地撑到给他包扎好才跑到墙角去吐,谢胤躺尸一样躺在床板上,还强行提了一口气使坏:“到後院提水冲冲,洗不干净我就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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