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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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宗祠夜议（第1页）

向家祠堂那扇百年柏木门槛，今夜被惊慌的脚步反复践踏。

油灯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每一张惶恐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他们此刻飘摇的心。

全村老少，但凡还能走动的，都被村长那不容置疑的催促声召来了，连躺在门板上气息微弱的向建军，也被安置在祠堂最不起眼的角落。压抑的啜泣、不安的低语，像无数只蚊蚋在偌大的空间里嗡嗡作响，搅得人心惶惶。

向太爷立于森然的祖宗牌位前，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脊背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掌心赫然躺着几张已然焦黑、碎裂成几块的符纸残片。

“都…看到了吗？”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像一把钝刀子，清晰地割开了所有的嘈杂。

“上次那位道人拼死留下的封禁……已经……破了。”他的手指无力地松开，那些焦黑的碎片轻飘飘地坠落，却像千斤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口。

这话，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悲痛与恐惧。

“我家德华！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他敢出这种主意？！”

张老三的媳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人堆里窜起来，枯瘦的手指带着风声，几乎戳到缩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向卫东鼻尖上，“就是向建军！还有向卫东！这两个天杀的啊！他们怎么不去死！还我儿子命来——！”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撕心裂肺的恨意，在祠堂的梁柱间冲撞。

“没错！太爷，村长，你们都清楚！上次他们偷跑去后山被抓住，就是建军和卫东这两个兔崽子挑的头！”

向德华的爹也红着一双浑浊的眼，捶胸顿足地吼道，“现在倒好！一个躺在那儿啥也不知道了，一个缩在那儿当鹌鹑！我家德华呢？我婆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啊！”

而在更深的阴影里，向强那寡居的老母亲，这个在村里向来沉默、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妇人，只是用一双粗糙变形的手死死捂着嘴，低低的、仿佛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的绝望呜咽，顽固地从指缝间泄漏出来。

她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狂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这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揪心裂肺。

向卫东整个人蜷成一团，恨不得脚下有条地缝能钻进去。

担架上向建军那张昏迷不醒、毫无血色的脸，四周那一道道如同实质、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让他如坠冰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他此刻竟荒谬地羡慕起建军来，至少，不用清醒地面对这比鬼怪更令人窒息的境地。

“够了！”

村长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总算暂时镇住了即将失控的场面。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向强娘，以后就是全村人的娘！咱们有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她！张老三，向德华家，村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不管你们！”

他环视着每一张惊惶未定的脸，声音沉痛得如同浸了水：“但眼下，更大的灾祸，可能要临头了！”

祠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向太爷这才颤巍巍地上前，将一本用褪色丝绸仔细包裹、纸页已然泛黄脆化的厚重族谱，极其郑重地供奉在香案之上。

他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指向那用朱砂精心绘制的图案——一棵笼罩在清冷月光下的参天大树，其繁茂的根系却深深扎入一条描绘着无数骷髅与沉重锁链的黑色地脉之中。

“古老的契约……在此，”向太爷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古老的回响，“月华神木，非妖非邪，乃我向氏先祖，以莫大代价请来，镇压此地九幽阴脉的先天灵根！”

“我向氏一族，世代皆为守印人，以血脉祭祀，助其灵性不衰，锁阴脉于地底，保一方安宁。”

他干枯的手指划过一行模糊难辨的字迹，声音愈低沉，“然……百年前，战火连绵，祭祀中断……至阴之气外泄，反噬灵根。神木……便是从那时起，灵性被污，逐渐……妖化了。”

“后来那位游方道人，以自身生命为代价，勉强重新封禁，订立新约。可如今……”向太爷痛苦地闭上双眼，声音里满是痛心与无力，“新约已破！更可怕的是，那神木今夜……已尝到了活人的生机与血气！”

祠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寒意从每个人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尝……尝到了血？”有村民声音颤，脸白如纸，“那以后……它会不会……”

“还能怎么办？！”一个急躁的声音粗暴地打断，是村里的木匠向大勇，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上报！让上面派队伍来，用炸药！把它连根炸了！一了百了！”

“胡闹！”一位须皆白的老族老立刻用拐杖重重顿地，厉声反驳，“那是与地脉同息共命的灵根！若是不能一击彻底摧毁，反而彻底激怒它，或是……炸破了阴脉封印，那汹涌而出的九幽阴气，咱们村还有人能活吗？方圆百里都要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地、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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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不得，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干等着，等它下次再来抓人、吃人吗？”

“太爷！您得拿个主意啊！”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人群中急蔓延，所有绝望、无助的目光，都聚焦在香案前那位仿佛一瞬间又被抽走了十年阳寿的老人身上。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与绝望中，祠堂温暖的角落里，年幼的牧尘正枕在向奶奶柔软而温暖的膝上沉沉睡去。先前驱邪的过度消耗，让他睡得极沉，小脸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然而，当向太爷那句石破天惊的“向家村的生机，或许就在眼前”说出口时，当无数道或疑惑、或期盼、或审视、或复杂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投向这个角落时——

睡梦中的牧尘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惊扰，眉头无意识地紧紧蹙起，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

他在向奶奶充满保护性的怀抱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小的身体试图蜷缩起来，像是在本能地躲避那些无形却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视线。

那只露在旧棉袄外面的小手，更紧地攥住了胸前那枚程大夫给予的、带着微弱温意的暖玉，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而在他贴身衣衫最里层的内袋中，那枚需要静养的星辉石，竟再次透过暖玉和层层衣物，散出一圈圈极其微弱、却切实存在的温润涟漪。

那光芒虽弱，却让供桌上那跳跃不定的烛火，都随之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

祠堂陷入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寂静。在这死寂中，每个人几乎都能听见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笼罩了所有人——

这场延续了百年的宿命灾劫，终于到了必须直面、无法逃避的时刻。

向奶奶感受着怀中孩子细微的不安，把他往自己怀里又紧了紧，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更坚定地护住孩子单薄的后背，仿佛要用这苍老的身躯，为他隔绝所有外界的风刀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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