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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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枯树下的回响（第1页）

这一夜，牧尘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没有形状，只有无边无际的灰色迷雾，和一声比一声更急促、更像呜咽的风声。他是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醒的，那不是梦魇，而是弥漫在破晓空气里，无孔不入的不安。

院外老槐树的枝桠在渐亮的青光中静止着，往常清晨的鸡鸣犬吠也失了声，一种死寂的紧绷感扼住了整个村庄。

然后，那声音便穿透了这层寂静，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是女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哭泣，一声声拖着长调，凄惶地喊着“王老头……王老爹啊……你咋就这么走了……”，那哭声被寒风撕扯着，时断时续，却像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在人的心口上。

向奶奶早已起身，正坐在灶前的小凳上，手里的火钳却久久没有动作，只是侧耳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片沉郁的凝重。

院门就在这时被猛地撞响，不是敲，更像是用身体在冲撞，伴随着二柱带着哭腔、几乎破了音的嘶喊：“尘尘！向奶奶！不好了！死人了！王老汉死了！”

向奶奶手一抖，火钳“哐当”掉在砖地上。

牧尘正端起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汤匙刚送到嘴边，二柱的话像一道惊雷劈进他耳中。

他浑身一僵，手指脱力，那把磨得光滑的木汤匙“当啷”一声掉回碗里，溅起的温热米汤沾湿了他破旧的棉袄前襟，他却毫无知觉。

他的小脸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像他身后那面被烟熏黑的土墙一样惨白。

二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棉帽歪斜，露出汗湿的额，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惊恐瞪得溜圆，嘴唇不住地哆嗦。

他一把死死攥住牧尘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尖利而颤抖：真的！死了！昨天昨天不是晕倒了吗？抬回去李大夫看了，还说没事，就是一口气没喘匀，让躺着歇歇可今天早上，他家里人进去一看人人早就硬了！

向奶奶倒抽一口冷气，扶着灶台站起来，声音紧：咋咋会这样？昨天看着

二柱猛地转过头，眼里充满了目睹了乎想象的恐怖后的混乱：我我偷偷扒在窗边看了一眼王老汉他他躺在那里，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的，望着房梁！他家里人去给他合眼，怎么揉怎么揉都合不上！还有他的嘴，也张得老大，黑乎乎的，像是像是临死前想拼命喊出啥，却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牧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碗里稀粥那点微不足道的热气早已消散，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二柱描述的景象——那无法闭合的双眼，那绝望张开的嘴——在他脑海里形成了无比清晰而恐怖的画面。王老汉最后想喊的是什么？他的目光，昨天晕倒前，是不是正落在枯树下，落在自己的身上？

还有更怪的！二柱的声音因极度的困惑而变调，他抓着牧尘胳膊的手收得更紧，乌鸦！村尾枯树上的那群黑乌鸦！一次都没叫！

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却成了压垮牧尘的最后一根稻草。村里世代相传，枯树的乌鸦叫是报丧的唢呐，乌鸦聚集意味着死亡降临。

可这次，死亡的镰刀已经无声挥下，预兆却缺席了。

这种违反常理的死寂，比任何凄厉的啼叫都更让人毛骨悚然。它仿佛在暗示，王老汉的死，并非寻常的生老病死，而是某种更隐秘、更不容于天地规则的力量所致。

------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闯入了那片禁忌之地！

------是因为他挖出了那枚不该见天日的长命锁！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粘腻的毒蛇，骤然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蹿出，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窒息。

巨大的恐惧，混杂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的迷茫和沉重的压力，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这叶小小的扁舟彻底吞没。是不是他不该去挖那个锁？是不是因为他靠近了那个秘密，才让知道秘密的王爷爷出了事？

他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身后的木凳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一声锐响。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他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里屋，手脚并用地爬上炕，拉过那床厚重、带着霉味和阳光味道的棉被，从头到脚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连一根头丝都不肯露在外面。

黑暗，密闭的空间，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他在被子里蜷缩成最小的一团，控制不住地瑟瑟抖，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外间，二柱还在语无伦次地向奶奶补充着细节，向奶奶的叹息声沉重得像石头落地。

村子里的哭声似乎更响了些，还夹杂着越来越多纷乱的脚步声、模糊的议论声，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在这极致的恐惧与迷茫中，他那只一直紧攥着的小手，却下意识地、更用力地握紧了藏在贴身口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长命锁。

银锁的棱角深深硌进他柔嫩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那上面永护安三个字，此刻仿佛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压在他的心上。

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似乎不再是一枚银锁，而是一个他不该触碰的秘密的钥匙，而这个秘密，现在可能已经带来了可怕的后果。

而王老汉那双无法闭合的眼睛，仿佛正穿透棉被的阻隔，在无尽的黑暗里，死死地、怨怼地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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