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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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不速之客（第1页）

安稳日子像阿青手里打磨光滑的木器表面，看着润泽，底下指不定哪天就冒出个裂纹。段新红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天鹅绒布头上晒太阳——那是阿青用来衬木雕的，被她临时征用成了豪华日光浴毯。肚皮暖烘烘，眼皮沉甸甸，梦里全是甜丝丝的南瓜泥和亮晶晶的颜料。

“砰！砰！砰！”

砸门声像几颗粗鲁的石头，猛地砸碎了工作室的宁静。段新红一个激灵，从绒布上滚了下来，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这动静……不是阿青。阿青敲门又轻又缓，带着点商量的意味。这声音，活像讨债的上门。

阿青正在给一只木雕小猫打磨胡须，手一抖，刻刀差点划伤手指。他皱起眉头，侧耳听了听，脸上掠过一丝困惑，随即是无奈。他放下工具，摸索着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木屑，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

段新红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窜回她的硬木盒子，紧紧关上那扇用鱼刺做门闩的小门——这是阿青最近给她做的，让她有点“私人空间”。她趴在透气孔上，一只眼睛紧张地向外瞄。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浓烈的、廉价的香水味先涌了进来，呛得段新红差点打喷嚏。紧接着，一个尖利的女高音刮擦着空气：“哎呦我的大伯！这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嘛呢？我还以为您出什么事儿了！”

一个身影挤了进来。女人，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件紧巴巴的亮紫色毛衣，头烫得蓬松卷曲，像顶了个鸟窝。脸上抹得白一块，红一块，嘴唇涂得鲜亮，像刚吃了死孩子。她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眼睛一进屋就跟探照灯似的，滴溜溜四处扫射。

是阿青的那个远房侄女，好像叫……王彩凤？段新红听阿青模糊地提起过一两次，语气里透着点没办法的疏远。

“是彩凤啊，”阿青站在门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怎么来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当侄女的，来看看自己大伯还不应该啊？”王彩凤把塑料袋往旁边一个矮凳上一墩，出沉闷的响声。她那双眼睛继续扫荡，掠过工作台，掠过堆着的木料，掠过墙角的旧家具，眼神里混合着挑剔、嫌弃和一种……像是在估价的精明。

“您这儿还是老样子，堆这么多破木头干嘛呀？占地方，灰还大！”她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好像空气里飘的不是木头香，而是毒气。“我说大伯，您眼睛不方便，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子多不安全！我早就说了，搬去跟我们住，好歹有个照应……”

阿青挪到工作台后的椅子上坐下，摸索着拿起刚才没打磨完的小猫。“我一个人惯了，清净。挺好。”

“清净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王彩凤撇撇嘴，目光终于落到了工作台上。她看到了那个铺着绒布、放着段新红小盒子的角落。“咦？这什么玩意儿？您还弄个盒子摆这儿，怪精致的。”

段新红的心猛地一缩，赶紧把透气孔堵得只剩一条细缝。

阿青的手顿了一下，语气平淡：“没什么，放着玩的。”

“玩的？”王彩凤显然不信，她凑近了几步，弯下腰，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在段新红的视野里骤然放大。段新红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粗大的毛孔和卡粉的皱纹，还有那探究的、带着怀疑的眼神。“这盒子……看着有点年头了？木头不错啊。大伯，您是不是藏着什么好东西，舍不得给我们这些小辈瞧啊？”

她伸出手，指甲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红色指甲油，就要去拿那个硬木盒子！

段新红浑身血液都凉了！她死死抵住盒子里的小门，恨不得自己能瞬间隐形。

“别动！”阿青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严厉。

王彩凤的手停在半空，诧异地回头看着阿青。“怎么了？一个破盒子而已，看看都不行？”

阿青的脸色不太好看，空洞的眼窝“盯”着王彩凤的方向。“我说了，别动我的东西。”他的声音沉下来，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那里头……是我要送人的，碰坏了你赔不起。”

“送人？”王彩凤眼珠一转，收回手，脸上堆起假笑，“送谁啊？大伯，您还有这心思？该不会是……找了个相好的吧？”她语气里带着促狭和打探。

阿青的脸沉得更厉害了。“胡说八道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王彩凤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直起身，嘴上还不饶人：“行行行，我不管。您就守着您这些破木头过吧。”她又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东摸摸，西看看，手指拂过积灰的柜顶，拿起一个完成了一半的木雕小马掂量了几下。“啧，雕这些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穿的。我说大伯，您以前那些老物件呢？我奶奶留下的那些，就没点值钱的？您眼睛不好，别放着放着都放坏了，或者被什么人糊弄了去。”

段新红在盒子里大气不敢出。这个王彩凤，哪里是来看望长辈，分明是来搜刮的！她就像一只闯进别人领地、四处嗅闻寻找猎物的鬣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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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不再搭理她，重新拿起刻刀和木猫，一下一下地打磨起来，出规律的沙沙声。他用这种沉默，表达着他的不满和逐客令。

王彩凤自觉无趣，在屋里转了几圈，也没现什么明显“值钱”的东西。她的目光几次三番瞟向段新红藏身的那个硬木盒子，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再动手。她拎起那个塑料袋，从里面掏出几个看起来就不太新鲜的苹果，放在桌子上。

“喏，给您带了点水果。您自己注意身体，我改天再来看您。”她说着，脚步却没动，眼睛还在屋子里做最后的扫描。

阿青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王彩凤撇撇嘴，扭着腰，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关门的声音依旧很大，“砰”的一声，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响。

工作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那令人不安的香水味还残留着，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空气里。

过了好一会儿，段新红才敢把透气孔完全扒开。她看到阿青还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木猫，却没有动作。他微微低着头，花白的头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凌乱。一种疲惫和厌烦的气息，从他佝偻的背脊透出来。

段新红小心翼翼地推开小门，探出脑袋。

阿青似乎感觉到了，他朝盒子的方向转过头，脸上的阴沉缓和了一些。“吓着了吧？”他轻声问，带着歉意，“没事了，她走了。”

段新红从盒子里爬出来，跳到工作台上，慢慢走到他手边。她用小手碰了碰他放在台子上的手背。

阿青反手，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我这儿，平时没什么人来。就这个侄女，隔三差五跑来转一圈，跟检查仓库似的……”他叹了口气，“人心啊，有时候比木头疙瘩还硬，还看不透。”

段新红安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阿青的无奈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气。那个王彩凤，像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不容易熬好的安稳粥。

阿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小红，你得藏好一点。以后……要是再听到她的声音，或者别的陌生人来，你就赶紧躲起来，别出声，知道吗？”

他的语气很认真，带着一种保护的意味。

段新红用力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要躲起来。那个王彩凤看盒子的眼神，让她脊背凉。那是一种看到了潜在“价值”的眼神，充满了占有欲和贪婪。

阿青摸索着，把她的硬木盒子拿过来，放在掌心仔细摸了摸，好像在检查刚才有没有被碰坏。“这盒子……确实有点扎眼。”他沉吟着，“明天我给你换个地方，找个更不起眼的。”

他把段新红放回盒子，又把盒子挪到了工作台下面一个堆放杂物的隔板上，那里更隐蔽，光线也暗。

“暂时先在这儿待着。”阿青拍了拍盒壁，“委屈一下。”

段新红躺在黑暗的盒子里，听着阿青在上面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心里七上八下。王彩凤的出现，像一个尖锐的警报，把她从短暂的安宁梦中惊醒了。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全屋。危险和恶意，总会想方设法地找上门来。阿青的庇护是有限的，他只是一个善良的、眼盲的老人，他连自己都未必能完全保护好。

外面那个庞大的、充满敌意的世界，只是被一扇薄薄的门板暂时挡住了。而门外的“鬣狗”，已经嗅到了味道。

她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的膝盖。阳光浴毯、彩色木片、南瓜泥……这些温暖的碎片，此刻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知道，她偷来的平静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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