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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
天上飞琼,黑鸟悬悬欲坠,飞向远处的谷边一线天。银如细针,将天边和雪原都分得不甚明晰,活似把天下的雪都下完了。说是雪原,其实是一片冰河,只有偶尔几只懵懂的鸟儿愿意展翅。
满目白茫茫,大地都干净。
碧海深谷,是一个何种颜色都鲜艳的地方。
“我去碧海深谷历练,按照惯例,应该是由长老来赐印。”沈微披着薄软的披风,坐在软榻上,用细银的剪子剪烛芯,一面笑着说话,“可不知怎麽的,那天你居然来了。”
沈微还记得,她从远处撑了一把伞,漫天风雪里,漠然地从殿下走到了殿上,甩了甩伞上的雪,。
他站的远,就在门边,这一甩可不得了,甩了沈微一衣裳的雪,活像是猫去雪里滚了一圈。
她似乎有点想笑,只是面上不显,指尖一擡,就将雪除去了。路过沈微的时候,悄摸地,孩子玩闹分享似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暖炉。
沈微本就离着风雪近,也就只剩下一把骨头还翘着叫他擡头,冷的都快迷糊了。暖炉塞到手里,灼热的痒意顺着指尖穿透了衣衫,他垂着头,只看见朱红衣裙滚着的金色小狗。
怪可爱的。
“拜见掌门!”殿中衆人弯下腰,又提着衣摆跪下,他也後知後觉地跟着跪下。可他胆子大,暖炉太暖,暖的沈微的心都忘却了一切,只想要见一见她。
沈微擡起头,从衆人中擡起头,目光寥远深重地落在正殿上的人身上,她身上的红灼热,热的他眼睛疼。
从殿头到殿尾的距离,长得望不到边,宽得找不到缘。
“我那时候,恍然下,生出了错觉。我以为你也在望着我。”沈微讲这段往事的时候,不免还是心惊肉跳,像是回到了当初的大殿。
可大殿那样大,人那样多,玉碧辉煌,雕梁画栋,他不过是下面的一粒雪子。
万聊息换左手写符箓传,沈微讲往事的时候,出神的时间久,讲起来就会沉溺下去,要等到烛火“噼啪”三四声,他才会继续讲。
胜在温和深长,万聊息撑着下巴,也想起了那个雪天,那是沦波舟第一次下那样大的雪,把沦波舟都快埋了半截。天上宫阙的赏雪,讲的是一个高处不胜寒。沦波舟则是身临其境。
她从上面下来,走到了大殿,把雪甩在了沈微身上,那时候万聊息并不认识沈微,只觉得他站在门边,身上沾雪的样子很像小猫。
小猫也会怕冷。
“我见到你了。”这是真话,那麽多人里只有沈微擡头了,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万聊息的眼睛好,一眼就瞧见了。
沈微後知後觉地羞赧,他原以为没看见呢。其实看见了也没什麽。
“你怎麽不说?”沈微剪子一歪,剪掉了一大截。万聊息没和他说过这些,从来都没有。
“这有什麽好说的。”万聊息摁住他去点灯的动作,在昏暗的光下笑意盈盈,“况且,沈微哥哥也没问。”
沈微抿着唇,脸颊烧得烫起来,擡起眼睛,丹凤眼里水灵灵,下了场春雨,霖霖不觉。他思来想去,没捂住唇边的一点笑意,捂住半张脸,留出一双眼睛笑,“你真是好奇怪的人啊,万聊息。”
是你救了我,只是你不知道。
沈微那时候修为算高,但是没有熟练的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沦波舟那时候,还讲究胜者先利的隐形规则,沈微最先拿到历练要求的东西,也在所难免一场恶战。
双拳难敌四手,从碧海深谷坠下,坠下的时候也不肯放手那些东西,甚至笑得出来。
死就死了,但要把东西给他们,这可比死了难受。
死就直接死了,就当是猛然痛一场。可沈微一直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坠在了半山谷的石台上,浑身骨头都折的刺起,顶着薄薄的皮,他猝不及防地咽下涌上来的血,又侧过脸吐出来。
黑云欺谷,就将雪白得利剑一样,奇怪,奇怪,原来是雪粒子。
沈微已经不觉得冷了,窝在雪里血里,迷茫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大殿上的红衣摆金小狗,想起了悄悄揣起来的暖炉,想着,又笑了。
碧海深谷下,是魔气,反复反复盘上来,舔舐着,蛛网一样蛊惑。
你在想什麽?他们不会有人来救你。你就要死了。你死了,他们就高兴。你下来啊,我们是一块的……
我们为你接上骨头,给你续上生命,助你登上高台。
沈微又吐出一口血,整个人都在血里扭曲动弹不得,他们也只敢张张嘴,却不敢上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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