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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徽并不吃惊,倒是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必定会这么说,留你在太子身边,我也确有顾虑,毕竟届时他有监国之权,万一胡来,你也不好震慑,必然是在我身边我才踏实。可我到底不想让你……”
“怎么?你怕我不谙用兵之道?”容与挑眉看他,“还是觉得我无能,连随军之事都做不好?”
沈徽先是一愣,旋即笑着叹了口气,“哪里,你那些兵书兵法也没少读,就是纸上谈谈,我也不敢小觑。”收了笑,他认真道,“我从来都不会小看你,这点默契咱们还是有的罢,我只是担心,怕万一有个照顾不及的地方……”
容与摇头,“不用多想,这么多年下来,卫延那些人早历练出来,你还怕他们没能耐护着我不成?我正想给他们寻些军功,趁这机会立业树威,将来放出去,在军中也是你能用、信得过的人。”
沈徽凝眉,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卿一片心意,朕都明晰。”说着握紧他的手,抿唇一笑,“不过是说说罢了,太子到底年幼难当重任,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已想好领兵人选,劳烦卿研磨执笔,替我拟就这道旨意。”
第111章解围
是年十月,朝廷急命宣府总督石源、驸马都尉梁鹏率军十万,出阳和口御敌。与此同时,瓦剌部也大军压境,开始正面与胤军交战。
圣旨已下,容与就算再牵挂前方战事,也只得整装上路赶赴登莱。
任务不算紧急,行车亦不算快,这厢还没出直隶地界,路上便已能看到扶老携幼的难民,一问之下果然都是从雁北一带逃难而来。
容与心系战况,欲上前探问,无奈随众苦苦劝说,只道难民人员混杂,身上少不得带有各类疾病,万一过了病气可是大麻烦。
无奈之下,容与只好派人前去打听,好在得到的结果,是大多数逃亡民众都对朝廷大军颇有信心。
这日方在保定府落脚,到了驿馆,容与便索要近日邸报来看。怎奈那驿丞支支吾吾,半日都拿不出来,最后竟推说寻不到了。
容与心下生疑,也不多说,自去用了晚饭。饭罢,带了林升一人出门闲晃,见城中富户有自发舍粥舍钱接济灾民的,便站在道边看了一刻。
林升见他驻足半日不回驿馆,有些惴惴道,“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我知道您惦念雁北战况,不过总要相信咱们万岁爷胸有成竹,定然能赢了这场仗。”
容与不搭话,依旧没有回去意思。过了一会儿,恰好听见有人坐在墙根下,一面喝粥一面闲聊,“约莫这仗也打不了太久,你犯不上成日家想着你那两口薄田,世道不过乱个一时,朝廷早晚能解决那帮蒙古人。”
“你不知道,听说是辽王伙同了蒙古人一起造反闹事儿,你说这好好的清平世界,怎么偏有人不死心呢?唉,摊上这种事儿,说一千道一万也都是咱们老百姓苦罢咧。”
“你可急得什么,大同府那是固若金汤,能是那么好攻破的?没听说前儿皇上都御驾亲征了么,说起誓师,京城里头那是枪炮齐名,万人出城相送!就凭阵势,绝没有吃败仗的道理。”
这话才说完,林升脸色都变了,不必转头,也能感受到容与看向自己的灼灼目光。
“大人,”他嚅嗫着,“他们说的……”
“他们说的是真的,皇上果然亲赴雁北!也是他授意你们定要瞒住我。”
容与涩然笑笑,沈徽到底还是不放心,所以才要先把自己远远支开,如今这情形,随军去前线怕伤着碰着,安排在京里又担心被太子刁难,他可真成了无处安放的麻烦了。
究竟从几何时,沈徽也会这样患得患失的惦念,小心翼翼地生怕他受丁点委屈呢?
容与不欲再多说,径自回了驿馆。待明朝上路,他仍是一副不紧不慢,一面吩咐卫延派心腹去前线打探,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及时汇报战况。
那一夜天色深沉,月色晦冥,星辰无光。容与站在驿馆廊下,心绪有几分杂乱。林升为他送披风,方才系好带子,却见一道暗红色的光束划破长空,一路向北飞去。
“是荧惑侵北斗……”林升一个没忍住,发出低声惊呼。
古人向来笃信天象,相传荧惑本就是灾星,容与虽不信这些,可听着身边少年连声音都变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
大约是和御驾有关……
两厢无语,只听前院脚步匆匆,西厂一名番子入内,手里正擎着一纸飞鸽传书。
容与接过来看时,心口猛烈一跳,那上头文字言简意赅,然而所书内容令人震撼——前方探到,辽藩不仅勾结了蒙古人,竟还有辽东的女真人,如今女真叶赫部头领阿鲁保已率众五万,取道蒙古边境,前往雁北以做支援。
倘若真让那几股势力会师,对大胤军无疑将是大为不利,倘若是辽王等人另有图谋,兵分几路包抄围堵,胤军更是措不及防。
念及此,容与疾问,“这秘报可有传至皇上手上?”
来人说有,却又面露难色,“只是朝廷大军目下处于前进阶段,不比厂公这里,只怕一时传递不能及时,卫挡头已命人亲赴前线给万岁爷报信,可军情如火,只怕已难以阻挡女真人……”
军情如火,万一再呈燎原之势……容与想起适才那道红光,当即转身进屋,吩咐道,“更衣备马,再点三十名精锐,随我即刻赶赴雁北。”
说罢又对那怔愣的番子道,“与我再传书,命卫延赴女真大营,给阿鲁保带个口信,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三日后必到。”
官道上灯火阑珊,银白曳撒上束着纯金带钩,在凄清月色宛若耀目星芒,三十几匹快马疾驰掠过,深夜赶路的西厂众人来不及探问主君言语,只默不作声行使着护卫的职责。林升则亦步亦趋跟随,心里不由一阵阵打鼓,此行虽为救驾亦可算作抗旨不遵,如能成事还好,若是不成,将来又该如何收场?
他不知道他的主君,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林容与有没有退路已无妨,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徽被围困在茫茫阴山脚下。
一路之上,只有短暂时间停马略做休整,趁此时机,容与也不曾小憩,不是查看堪舆部署,便是聆听西厂番子为他讲述辽东女真各部现状。
其时女真尚分三股势力,一向貌合心不合,可谓各有算计,一盘散沙。叶赫部是目下最为强大的一支,头领阿鲁保野心勃勃,近年来发动不少战事,只为统一三部,奈何时不予其人,加之大胤对女真一贯采取分而治之,坐视三部势力此消彼长互为钳制。今次辽王能说服阿鲁保前来支应,想必是许下了事成之后帮他攻打其他二部的承诺。
一时因利结盟,那么一时也会因利分崩。无论在什么年代,有句话都是普世真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女真人不会相信蒙古人,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完全相信辽王这个汉人。
所以对于容与的邀约,女真人欣然接受,大军停止前进,驻扎在赤城以东三十里处,只为等候他的三日之约。
容与一行接连长途奔袭,除却必要的歇息换马,几乎昼夜不停。三日之后,早已是人困马乏,却架不住精神兀自亢奋。
因女真人提出要单独会面,容与满足其要求只身前往,不过到底不敢托大,他将随扈的西厂番子安置在周遭隐秘处,说好以哨声为暗号,布置妥当才迈入了阿鲁保的大营。
虽风尘仆仆,那一身银白色曳撒依然光华四溢,云肩上袖有张牙舞爪的蟒纹,织金熠熠生辉。当大胤年轻的权珰越步进来时,倒是令久不踏足中原的女真头领眼前倏然一亮。
阿鲁保眯着双目,暗暗打量,眼前的人已非少年,确有介乎于少年的精致和成年男子的劲锐持重。润泽清朗的眉目,隽秀清削的下颌,修正端雅的姿态,俱都融汇于一人身上,再于动静之间,牵扯出一段优雅从容的风仪,一股凛然无畏的肃穆与正气,直让人不敢小觑。
容与也在打量眼前尚不能说是敌是友的女真人,说是单独相见,可阿鲁保坐下却满是叶赫部贵族将领。虽依附大胤,他们身上仍旧保留着本民族的装束,人人头上都垂着条细细的金钱鼠尾辫,因时近暮秋雁北气候寒冷,人人身上也都穿着厚重铠甲以御寒,又或者,是以御敌。
暗暗于心中盘算过对手,双方厮抬厮敬地见了礼,阿鲁保以烈酒招呼客人,一派底气十足,“素闻厂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卓然,令人叹服。厂公着人通传说有机密要事相商,该不会是希望我等退兵罢?”
阿鲁保言罢起手,带着几分挑衅地招呼面前儒雅的权珰饮酒,女真人个个豪迈,素来只拿酒当水一般来喝,也不知是否存心为难人,或是干脆想将其人灌醉,以待酒后更好吐露真言。
容与也不迟疑,扬手饮尽,喉咙一阵热辣辣的直喷火,顺势开口道,“林某此番前来,满心诚意,要和头领商榷之事,是为增开三处马市,减少女真岁贡,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加封头领为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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