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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阎士选几乎是喊出来的,颇有几分小人得志且猖狂的错觉。
阎士选和传统意义上的贤臣、良臣不一样,他就是得志就猖狂,打开了局面之后,四处砸场子,就成了他的爱好,逼这帮胆小鬼兵行险着,就是阎士选的谋划。
阎士选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唉,这得意的日子没过半年,本来一切都挺好,后来海龙帮的海老四勾搭上了师爷董炜,我这日子也难熬了起来。”
“我一个月就要到松江府衙门一趟挨一顿骂,董炜那人起初还是阴阳怪气,后来干脆就是撕心裂肺,恨不得揪住我的衣领骂我,但我发现,董炜也是个胆小鬼,他没办法把我怎样,只能骂,他越生气,我就越高兴,就越不顺他的意。”
“当时,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只想把海龙帮给剿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那天,我忽然收到了巡抚的牌票,我本以为是让我去府衙挨骂,我以为申时行终于憋不住要亲自训诫我了,结果打开一看,是让我配合华亭县的衙役,抓捕海老四等海龙帮一众案犯!”
“还用华亭县衙役?我自己带着衙役就把他们剿的一干二净了!”
“一群怂货,平日里欺负小民大打出手,面对衙役的时候,束手就擒,连骂都不敢骂一声,当然,可能和大明水师就在松江府内有关。”
狐假虎威,阎士选没法跪下当官后,发现这帮人其实不怕他,而是怕水师锐卒。
海龙帮真的和上海县的衙役起了冲突,甚至火并起来,大明水师强兵不用半天就能到,这是平叛,平叛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
松江镇提督内臣张诚,在行动前,专门跑到了松江府衙跟申时行沟通,就是为了告诉申时行,水师已经磨好了刀子,大胆干。
李佑恭就一直静静地听着阎士选滔滔不绝,这阎士选居然是个话痨,话匣子打开后,就一直说个不停。
十六榷市只是最开始的一个矛盾,这几年的时间,阎士选挑了十几件重要的事儿,喋喋不休的分享给了李佑恭。
比如清丈时候,寺庙田亩的矛盾;比如普查丁口时,隐丁的矛盾;比如徐阶在上海县兼并田亩归属的矛盾,比如营造官厂团造时,占地的矛盾等等。
阎士选挺直了腰板,看着十里长街,十分自豪的说道:“上海县的路面硬化时,建了十三个官厂,石灰厂、砖厂、焦厂、铁厂等等,后来这里人太多,我就把厂迁徙到了城郭,这些厂现在都变成了我们看到的这些三层小楼,整条沪渎街这十里小楼,全都是官舍,属于上海县县衙的!”
“码头、学舍、酒肆、儒塾、惠民药局、织造局民舍,都是我建的!”
李佑恭想到了王一鹗,王一鹗在做顺天府丞的时候,也沿着通惠河修了一条类似的街道,现在是京师最繁华的街道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就那一条街上,云集了超过十万人。
皇帝陪练、宫里三号祖宗李佑恭,非常确信,阎士选是个循吏,道德之类的东西,宦官也不讲这些,他就看到了阎士选能做事,能做事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其实我干的一点都不好。”阎士选从颇为自豪变得有些颓然,他看向了一条街道说道:“就这条街,就是我无能的最好证明。”
“这条街不是很繁华吗?”李佑恭不明白,这条人来人往,甚至车驾远多于其他地方的街道,怎么就成了阎士选无能的最好证明了?
阎士选面色格外凝重的说道:“这条街上,卖的都是奢靡之物,这条街一共三里,没有一样重复的奢靡之物,西域来的玛瑙、玉石、麓川来的翡翠、点翠金银首饰、金漆镶嵌家具、掐丝珐琅景泰蓝、蜀锦川缎、各地的茶叶、美酒,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里奢靡到了极致,一两茶敢卖几十银,还供不应求。”
“有什么问题吗?”李佑恭不明白,如此繁华之地,到了阎士选嘴里,就成了他失败的、无能的证明。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阎士选低声说道:“穷民苦力,路过此地,都是匆匆疾走,看都不看一眼。”
李佑恭十分确信的说道:“阎知县乃是弘毅士人也。”
王家屏没有看走眼,阎士选其实胆子不大,他也想跪,还没接战,就准备投降了,王家屏要是真的收了这样的门人,闯祸牵连到王家屏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阎士选没得选,他只能抵抗,不抵抗就得死,起初阎士选的抵抗,更像是为了争取更好的投降条件。
后来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敌弱我强,凭什么投降?
“咱家在内署,什么宝贝没见过,待咱家去看看!”李佑恭信心满满,大明皇宫里的龙涎香,一块三百斤!翡翠论斤称,光是黄金内署就有120万金币!全都是轧印出来的金币,专门用来赏赐。
敢问天下谁还能有皇家奢靡?
李佑恭还不信了,这三里长的街道上,还有他没见过的宝贝!
李佑恭走过了街道的牌坊,牌坊上写着霞飞,这条三里长的街道,就叫霞飞街,李佑恭信心满满,走了近百步,随意的拐进了一家店,而后带着满脸的迷茫走了出来。
“如何?”阎士选好奇的问道,他想知道天上人如何评价这里的奢靡,李佑恭属于天上人中的天上人了,毕竟是跟着陛下一起长大的陪练头子。
“陛下尚节俭,宫中并无此物。”李佑恭愣愣的说道。
他看到了一款印泥,卖三十银一两,只收银币或者会同馆驿的承兑汇票,李佑恭差点当场骂出来,你这印泥是金子做的,都不能这么贵!一两金子才能换十六两白银,他这一两印泥,就卖三十两!
怎么不去抢!
店家以一种看穷鬼的样子,把李佑恭礼貌的送了出来,买不起别看,耽误生意。
江南也有大户人家用阉奴,李佑恭不长胡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但这印泥,的确值这个价,龙泉印泥用藕丝,一万斤藕能抽二两半的藕丝,抽出来晾晒一年,茶油要晒六年,工序超过了三十道的印泥,冬不凝固、夏不走油、水浸不烂、火烧留痕,保存百年不变。
皇帝陛下拥有天下最多的银子,近两千万两白银在内帑堆积如山,物理意义上的银山,但陛下从来不会如此奢侈。
一银一斤的印泥又不是不能用,三百文一刀的纸又不是不能用。
“宫里没有吗?”阎士选惊讶的问道,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坏了!
李佑恭来的时候带了二十多个番子,但松江府有稽税院,有稽税缇骑一百二十人,把这条霞飞街从头抄到尾,绰绰有余了,而且是明正言顺,光明正大!
因为这是僭越,皇帝都不用的奢靡之物,民间怎么可以用!
犯下了僭越之罪的霞飞街被抄了,符合传统儒家礼法,就这事,闹到举世皆知,李佑恭也有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无论现实如何,名义上是这样的。
“啧啧,富得流油啊。”李佑恭眼睛闪着光,他在思考,要不要动手抢,抢这一笔,至少够宫里享乐十几年,还不用出银子了,他是皇帝的陪练,他亲自带人查抄,就以僭越之罪为名,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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