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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本快要翻到尾页,最后几页是空白的。
就在她准备合上本子的时候,纸张翻动间,她无意中将本子整个翻转了过来,露出了封底的内部。
她的目光顿住了。
写本的封底内侧,通常是什么都不画的。
但这里,有东西。
不是用画笔画上去的,而是…用钢笔,仔细地、甚至有些颤抖地,勾勒出的图案。
那是一只蝴蝶。
一只形态非常独特的蝴蝶,翅膀的边缘勾勒得极其精细,翅膀上的纹路,用了淡淡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钢笔墨水涂抹出深浅不一的阴影,模拟出翅膀微妙的色彩变化。是藤黄蝶。一种并不罕见,但翅膀颜色鲜亮如暖阳的蝴蝶。
陈砚生不是昆虫学家,他画建筑,画风景,画她。他从未画过蝴蝶。
林知夏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种奇怪的、尖锐的预感,像细针一样刺入她的神经。
她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将本子更凑近眼前,仔细看去。
在那只藤黄蝶翅膀下方,那些原本看起来只是模拟阴影和纹理的钢笔线条,在她凝神细看之下,渐渐显现出真正的形态——
那不是随意的涂影。
那是字。
是极小极小的,用同样颜色的钢笔水,借着翅膀纹路的遮掩,写下的密密麻麻的字!
因为墨水颜色很淡,年代稍久,且巧妙地融入了图案本身,不极度仔细地、换个特定的角度去看,根本现不了!
林知夏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冰冷。她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黑,险些栽倒。她扶着书桌边缘,大口地喘息,视线却死死黏在那片微小的字迹上,无法移开。
她跌跌撞撞地拿着写本冲到窗边,让最好的自然光照亮那一页。
她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本子。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个从未用过的专业放大镜——那是陈砚生当年看精细图纸用的。
透过冰凉的放大镜镜片,那些微小而颤抖的字迹,终于清晰地、残酷地,呈现在她眼前:
【夏夏,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很没用,还是没能瞒住你到最后。对不起,还是让你难过了。】
开篇第一句,就像一把钝刀,狠狠地捅进了林知夏的心脏,痛得她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强忍着窒息般的痛苦,继续往下看。
【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没有意义了。手术、化疗,除了徒增痛苦,拖延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改变不了任何结果。我不想那样。我不想最后的日子,只剩下疼痛、呕吐、脱、躺在病床上毫无尊严地衰弱下去。我不想你记住我那个样子。我想你记住的,永远是那个能抱着你转圈,能背着你爬长城,能笑着吃光你做的(哪怕糊了的)菜的陈砚生。】
字迹在这里有些凌乱,墨水有被水滴晕开过的模糊痕迹。
他写这些话的时候,哭了吗?那个总是笑着把一切苦难都藏起来的男人,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是不是终于忍不住哭了?
林知夏的视线彻底模糊了,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写本的封底上,她慌忙用手去擦,又怕弄坏了这珍贵的遗言,动作慌乱而无措。
【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气我自私,气我骗你,气我剥夺了你陪在我身边的权利。夏夏,原谅我。就当我最后任性一次。看着我一点点死去,那种绝望和无助,比我承受的病痛更让我害怕。我宁愿你生我的气,甚至…慢慢忘记我,也不要你被那种无力的痛苦吞噬。】
【记得我们有一次在郊外写生,看到的那种黄色的小蝴蝶吗?你当时说,它叫藤黄蝶,像一小片阳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暖和。我后来查了,它的寿命很短,只有一个多月。但它在飞的时候,那样努力,那样漂亮,仿佛要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在那一刻燃烧殆尽。】
【夏夏,我的时间可能比它更短。但我遇见你,爱上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那只蝴蝶拼命飞舞的时刻,足够明亮,足够温暖,足以照亮我短短的一生。我从不后悔来这世上一遭,只因遇到了你。】
【不要哭。我知道你肯定在哭。别哭。我画下这只蝴蝶,把它留给你。以后每一个秋天,当梧桐叶落下的时候,你不要只觉得悲伤。你就当…是我回来了。我变成了你最喜欢的那种蝴蝶的样子,趁着落叶缤纷,回来看你了。我来看看我的夏夏,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睡觉,有没有…比昨天更快乐一点。】
【我的爱,从未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如同四季轮回,落叶化作春泥,永远陪伴着你。所以,别等我了,好好活下去,连着我的那一份,去看更多的风景,去画更好的画,去…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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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我的女孩。我的爱。】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图案:一片梧桐叶子。
字迹在这里彻底结束。
林知夏举着放大镜,僵立在窗前,像一尊瞬间被石化的雕塑。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张着嘴,却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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