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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菟站在廊下碾了碾脚下的泥,擡头一看,看见万聊息正抱着一个花瓶看她,里头插了几枝挂着小柿子的树枝,看起来很可爱。
“你回来了。”万聊息带着她来到了山子薄的房间,“他也醒了。”
“这世上,若是有救人之法,却要旁的命去成全,会怎样?”於菟垂着头,她所知道的不多,山脉只有那麽大,她知道的东西也只有山脉那麽大。
可命,这个东西,很小,比尘埃小,又很大,比山脉大,她做不出比较。
“命与命,是不能比较的。就像是人与妖,妖与人,你的命珍贵在于在乎你的人,旁的命珍贵在于在乎她的人。若真是比较起来,就和长河的沙子,没什麽区别。”万聊息拨了拨那个小柿子,莞尔一笑,“命,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每一个生灵都有每个生灵的经历,经历不同,造就了不一样的生灵,而世上的珍贵在于独一无二。”
万聊息就和她靠在门边讲话,半边衣裙闲散地逶迤在地,宛如浓青狂朱的泼墨,正生机勃勃地扎进眼睛里。
“我实在想不出,谁比谁要更值得。”万聊息慢悠悠地走远,“丈量,是人的法子。丈量合不合适,那是一套规则里的,而感情在规则之外。”
於菟拍了拍身上的雪,推门走了进去,床上的人听到了声响,就缓缓转过来,用那张苍老又熟悉的模样,向着她温和的笑。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於菟毫不客气地带着满身的寒气坐在他的床边。
“以前是这样想的,”山子薄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手又胆大包天的去碰她乌黑的头发,“我觉得老去的样子,并不好看,不想叫你见到的。”
於菟慢慢地看他一眼,一转眼,她的头发也褪黑转白,像是树梢上的白雪,同他的别无二致,她说:“这样呢?”
这样呢,又如何?
山子薄惊讶地收回了手,那边於菟却又道:“老了,又怎麽样?我若是老去了,你又如何?”
他想说,若你老了,我就去找你,去和你死在山上,无所顾忌地,看一看山间的月,吹一吹山间的风。
“是你不想靠近我了吗?”於菟又问。
山子薄惊慌失措地摇摇头,他很着急,这个着急是无力失言的,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要说的话,最终变作叹息。
於菟也不逼他,对他说:“刚刚,有人和我说,可以救你,但是要一千颗妖心。”
山子薄狠狠拧着眉,他道:“不要这样做。”
山神是要千秋万代的,可是杀生,是要背负骂名的。
於菟晃了晃脚尖,“我怎麽会这样做呢。我享受了她们的供奉,就决计不会这样做。你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她们与我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
万聊息说的对,妖的命,人的命,都是命,又如何去衡量?我回忆起山下,能想起你,回忆起山上,能想起她们。
“我可以杀生,但我又不杀生。”於菟靠在他腿上,慢慢地说,“你死了,我可以等你转世。但是,我不能为你杀了她们。”
她嘴里的齿牙依然记得鲜血的甜,肉的绵,骨的脆,鼻尖脸颊尚且能感受到留存的温热,那是她身为猛兽感受人间的第一口。
是血淋淋的,是过犹不及的。
只是第一口过後,就再也没有比那一口还要惊艳的了。直到,她用另一件事情尝到了,她的利齿下,叼着松软的皮毛,将她们安稳地放回了地面。
“我有时候,还是想要尝一尝血肉的滋味。”於菟又靠过来,指尖柔软眷恋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恍然地落下两行泪,“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吃了。”
“或者,我把你的骨灰,塑在神像上。”
“这样,我们来世就会再见。”
你的骨灰血肉,会引导着你,再次来到我的这座山脉,再次来到我的神像之前,直到山里的生灵不再敬仰我,直到村里的人再次砸碎我的神像。
和你一样,我就衰老了。只是你的衰老,是头发白了,身体枯萎了。我的衰老,是消散了。
山子薄突然放下心了,他也找不着害怕是什麽,只是听见胸口砰砰地直跳,就好像回到了那天她与他说话,许多柿子接连掉在地上,砸的他避闪不及。
“好,我会来找你的。”山子薄说。
怎麽会有妖与人相恋,又怎麽会有吃者和被吃者相遇,透过那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去看,我们却没有什麽两样,都是骨皮肉做的,都是甩下的泥巴点子。
只是,规则如此,叫我们为了生把彼此杀死了,又後来,我们又为了怜惜,把彼此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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