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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樾看着她摊开的手掌,只是笑。
轩子在厨房里喊陈樾:“蚝油在哪儿啊?”
陈樾先过去,起身离开时又在她手心轻轻拍打一下,算是打过了。
他走了,堂屋里静悄悄的,夕阳刻在雕花的木窗上。孟昀还伸着手,摊在一堆扑克牌上,手心有阳光雕花的影子。
七点左右,家常菜做好了。除了孟昀,其他人都贡献了一两道拿手菜。孟昀爱吃的蒸虾、豌豆尖儿汤、煎包浆豆腐都是陈樾做的。苗盈做了老奶腌菜洋芋和香草炸排骨,孟昀觉得还不如路清林镇路边的大妈做得好吃。好在阿丘的红烧羊排跟杂菜鸡都很美味。
轩子跟杨三都是大方不拘小节的人,一顿饭聊天说地,吃得十分欢畅。轩子是民警,杨三是高中老师,两人在饭桌上讲了半天工作中遇到的奇葩。孟昀听得津津有味,发现陈樾也听得认真,但他仍是话不多。轩子杨三时不时讲起同学,陈樾也不参与,似乎和其他同学活在平行世界里。但孟昀看得出他心情不错,哪怕他只是偶尔接一两句话,哪怕大部分时候都是别人在讲。
众人玩到十点才散,轩子酒喝多了,被杨三和阿丘架出去。陈樾帮着出去找车。
孟昀独自留在家中,恰巧父亲打来电话问她近况。她走去后院角门,一一回答爸爸的问话。通话时间不长,电话挂断后,夜忽然变得寂静。
孟昀走回天井,就见陈樾刚好送了朋友回来。他站在堂屋门槛外的走廊上,天井里青色的月光漏在他肩头,堂屋内空无一人,杯盘狼藉。白炽灯散着橙黄的光,覆盖在他脸上。
孟昀站在天井这头葡萄树的黑暗处,看见他侧脸上闪过一丝寂寞,转瞬即逝,刺人心扉。
“陈樾!”孟昀朗声唤他,朝他走去。
他扭头见了她,眼神一时定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开。
不知是否是夜的作用,孟昀仰望着他,觉得他眼中有很深的情绪,沉默地吸引着她。她移不开眼睛,轻声问:“他们都走了?”
他垂下眼,说:“走了。”
他走进屋收拾餐桌。孟昀跟着跳进门槛去找扫帚,陈樾说:“不用,你去休息吧。”
“我才不要。”孟昀说,“我最讨厌聚会完了,什么东西都要一个人收拾,太孤独了。一想就难过。”
陈樾听着她的话,将椅子搬回去。孟昀拿来塑料袋,把桌上的厨余垃圾倒进袋子打包好,随后拿扫帚扫地。
陈樾把碗盘杯碟端去天井,餐盘太多,他搬了两道。孟昀扫完地,桌子也擦干净了。陈樾已往水盆里挤了洗洁精开始洗碗。孟昀刚蹲下要把手伸进洗碗水,他拦住了,说:“我洗你冲。”
“好吧。”孟昀换了个方向跟他并排坐,拧开水龙头往盆里放清水。他洗完一只递给她,她在清水盆里洗一遭,放上青石台阶。
他拿起一捆筷子,在泡沫水里搓滚几遍,递给她;她有样学样,在清水里边搓滚几圈,放在盘里。
他脸上闪过淡淡笑意。
孟昀歪头,捉住了他表情:“你笑什么?”
陈樾说:“你没洗过碗吧?”
孟昀抓起那把筷子,盯着琢磨:“没冲干净吗?”
“不是。”陈樾说,“随便问一下。”
“洗过的。我妈还在站在旁边盯着,一边训斥我,洗洁精倒多啦,碗边没擦,背面没擦,碗屁股没擦,没冲干净。唉哟,你洗个碗都洗不好……”
陈樾想着那个画面,想像不出。
夜风拂动葡萄藤,叶片窸窣,青葡萄一串串挂在夜色中,轻轻摆动。
孟昀说:“要是云朵住在这里,这些葡萄就遭殃了。”
陈樾说:“前几天她上树咬了石榴果,咬不动,就不咬了。”
孟昀扭头看他:“我看石榴都长大了,什么时候能摘啊。”
“早着呢,还得等一两个月。”他递给她一个洗好的盘子,她在水下冲了一道,说:“轩子跟阿丘是校园恋爱啊?”
“从高中开始,结婚也有四年了,还跟以前一样。”
“真好。”孟昀发自肺腑地说。
水流哗哗沿着天井台阶下的小沟流淌而去。
孟昀说:“我有个问题想问,憋不住。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陈樾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淡笑:“没事。问吧。”
“一个人长大……是不是很孤独啊。”孟昀低头拨弄着清水里的细小泡沫,“还是说,是我想多了,其实是种别的感受呢?”
陈樾双手摁在满是泡沫的水盆里,认真思索了,说:“有时还挺自由的,自由到可怕的程度。对很多事情不期待,不强求,也不害怕。不过,因为这样,反而会希望自己能去强求什么,能去害怕什么。”
孟昀怔了怔,试着揣摩他说的那种感觉,虽然有点难。
“你记不记得读书那会儿,老师总问一个哲学问题,两条火车道,一条上面有五个小孩,另一条只有一个。能不能为了救那五个小孩,将岔道扳去另一个方向;能不能为了救一整船人而杀掉一个人。”
“对啊,哲学老师总讲这些假设。”
“我每次听到就会想,如果需要死一个人,那我可以顶上去。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人舍不得我。”
孟昀难受了:“别这么说,你不是有朋友吗?刚才那些,还有大学同学,还有我呢。”
“只是打个比方。”陈樾笑了下,“你不是想问我真实感受么,大部分时候其实没什么,习惯了。反正一个人么,一门心思把手头事情做好就行。这算感受吧。”
陈樾洗完最后一个汤碗,把盆中污水倒掉,拧开水龙头清洗水盆,
“那我还不如你呢,”孟昀说,“我有父母,以前有男朋友,有想做的事,但有什么用呢,明明好像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抓不住。父母给压力,男朋友会分手,工作也会遭遇瓶颈,好烦呐。”她接过汤碗冲干净了放台阶上,说,“想想就觉得失败烦躁。哎,我要有你那么好的心态就好了。”
陈樾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忽然很想摸摸她的头,但他只是蹲下来,在水龙头下搓洗着手,说:“孟昀,我倒觉得,有些牵绊和烦恼,也不是什么坏事。”
孟昀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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