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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第一天,第一场戏,便是谢知非在自家府邸的书房中,与挚友品茗论画,展现其惊才绝艳、风光霁月的一面。
当顾怀瑜穿上那身精心仿制、质感极佳的月白宽袖深衣,束起玉带,戴上发套,他的头发本身已足够长,造型师只是稍作加工,走出化妆间时,等候在外的周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恢复专业神态,低声道:“顾先生,准备好了吗?场务来催了。”
顾怀瑜微微颔首,跟着他走向拍摄地点。
越是靠近那片仿古建筑群,他的脚步越是缓慢。目光所及,是熟悉的朱漆大门、石雕影壁、抄手游廊……甚至连空气中飘散的,为了营造氛围而点燃的檀香,都与他记忆深处顾家老宅的气息如此相似。
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呼吸微微急促。
踏入“谢府书房”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满架的古籍线装书,紫檀木的大书案,案上的宣纸、徽墨、端砚、狼毫笔,墙角博古架上陈列的青瓷玉器,墙上挂着的山水画……还有那扇敞开的、对着庭院中几竿翠竹的雕花木窗……
太像了。
与他前世在顾家时,属于自己的那间书房,像了七八分。
他甚至下意识地走向书案,手指微微颤抖地拂过那冰凉的砚台,触感真实得可怕。一瞬间,时空仿佛发生了剧烈的扭曲,现代的一切——摄像机、轨道、吊杆麦克风、穿着现代服装的工作人员——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怀瑜?顾怀瑜?”周铭敏锐地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低声提醒。
顾怀瑜猛地回神,对上周围些许疑惑的目光,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没事。”
导演林牧之并未苛责,反而眼中带着期待:“感觉来了?好!就是要这个状态!各人员就位!action!”
打板声落下。
顾怀瑜走到书案后,饰演他好友的演员走进来,按照剧本与他交谈。对方是科班出身的年轻演员,演技流畅。
然而,顾怀瑜的应对,却并非“表演”。
当对方提及一幅古画时,他自然地接过话头,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那些深植于骨子里的学识修养,如同呼吸般自然流露,眼神清亮,举止优雅从容,完全是世家公子应有的风范。那不是台词,那是他本身的认知。
当对方拿起一支笛子,吹奏一曲后,他走到琴案前,信手拨弦,便是一段与之相和的清越旋律。指尖流出的,是真正的琴音,而非模仿。
林牧之在监视器后紧紧盯着,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对身边人低声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要的!根本不是演!他就是!”
一场戏下来,顺畅无比。几乎不需要ng。顾怀瑜完全沉浸在了“谢知非”的身份里,或者说,他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属于“顾怀瑜”的过去。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个时代刻印下的风骨与韵致。
休息间隙,他独自走到庭院那几竿翠竹下,看着阳光透过竹叶洒下的斑驳光影,听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乡愁猝不及防地席卷了他。他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来拍戏的现代人顾怀瑜,还是那个被困在家族命运里的大晟朝哥儿。
周铭默默递上一瓶水,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宋总特意交代过,要格外注意顾先生进组后的情绪状态。
顾怀瑜接过水,低声道谢,却没有喝。
接下来的几天拍摄,皆是如此。
拍摄谢知非与家人共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温馨场面时,他会恍惚想起顾家那些早已模糊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眼神会变得柔软而依恋。
拍摄谢知非在诗会上舌战群儒、才华横溢的场景时,他会想起自己也曾在那样的场合下,为了家族颜面而不得不锋芒毕露,心中百感交集。
拍摄谢知非得知朝堂风向微妙变化、家族地位岌岌可危时的忧思重重,他更是感同身受。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无形压力,那种明知危机临近却无力挣脱的窒息感,与他前世坠崖前的处境何其相似!
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去演悲伤、忧虑、强颜欢笑。那些情绪早已沉淀在他的灵魂深处,只需一个相似的场景,一句相似的台词,便能轻易被唤醒,汹涌澎湃。
他像是在透过“谢知非”的人生,重新回顾和体验自己那短暂而压抑的前世。每一次拍摄,都像是一次对过往的解剖,鲜血淋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宣泄感。
林牧之导演对此惊喜万分,常常在喊“卡”之后,还沉浸在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连连感叹“太真实了!”“这就是我要的感觉!”。他甚至减少了对顾怀瑜的指导,因为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带来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丰富和深刻。
只有周铭,以及每晚都会准时打来视频电话的宋炎,能察觉到顾怀瑜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视频里,顾怀瑜总是说“很好”,“很顺利”,“大家都很照顾我”。但宋炎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形容的……悲伤。那不是属于顾怀瑜的,更像是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沉重。
“是不是太累了?”宋炎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如果撑不住,我们就……”
“不,”顾怀瑜总是迅速打断他,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急切,“我可以的。真的。”他需要完成这个过程,仿佛这是一种使命,一场与过去告别的必要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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