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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良久。书房内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终于,顾怀瑜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起身,走到琴桌前。宋爷爷立刻体贴地让开位置。
顾怀瑜并未立刻坐下。他伸出手指,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琴弦,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他仔细检查了琴轸、雁足,又低头看了看龙池凤沼处的断纹,指尖感受着漆面的温润。
然后,他走到一旁的水盆边(宋爷爷练字洗笔所用),仔细地净手。动作缓慢而认真,如同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取过一旁的软巾拭干水珠,他这才重新走到琴前,敛衣危坐。
身姿挺拔如松,却又自然放松。仅仅是坐下的仪态,便已带出一种古雅沉静的气度,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判若两人。
宋爷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悄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生怕惊扰了这庄重的氛围。
顾怀瑜闭目凝神片刻,似在调息。随后,他睁开眼,双手虚悬于琴弦之上。
“此琴……略有些受潮,音准亦稍有偏差,”他轻声解释,声音比平日更显清泠,“晚辈……姑且一试。”
言罢,他左手轻按弦位,右手拇指与食指勾起,凝气于指尖,轻轻一拨。
“铮——”
一声略显沉闷、却依旧清越的散音响起,在安静的书房中悠悠回荡。
顾怀瑜侧耳倾听,指尖微动,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琴轸,调试着琴弦的音高。他的动作娴熟而专注,神情肃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眼前这张琴。
宋爷爷看得目不转睛。他虽不善操缦,却深谙赏鉴之道。只看这调音的手法、这抚琴前的仪轨,他便已知晓,眼前这少年的琴艺,恐怕绝非“略知一二”那般简单!
调音即毕。
顾怀瑜再次沉心静气。他缓缓抬手,落指。
这一次,不再是单音。
右手抹、挑、勾、剔,左手吟、猱、绰、注。一连串清越空灵的音符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初时如幽泉滴落深潭,泠泠作响,渐渐汇成溪流,蜿蜒于空谷山林之间。
他弹奏的,正是古曲《高山流水》。
琴声起初略显滞涩,似是因久未练习,又似是因心绪不宁。但很快,那熟悉的韵律便驾驭了他的手指,也牵引了他的心神。
渐渐地,他忘了身处的时空,忘了眼前的宋爷爷,忘了所有的惊惧与彷徨。他的心神完全沉浸于琴曲所描绘的意境之中——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
那琴音时而高亢清越,如登泰山之巅,俯瞰层峦叠嶂,云海翻腾;时而低回婉转,如临幽涧之侧,耳闻流水淙淙,清冷悦耳。指法娴熟精湛,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轻重缓急,跌宕起伏,皆富有韵味。
更令人动容的,是琴声中倾注的那份情感。
那不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在那古朴苍茫的旋律中,宋爷爷分明听出了一份深藏的孤高与寂寥,一份对知音的渴望,一份漂泊无依的茫然,还有那难以言说的、深重的乡愁……
琴音袅袅,仿佛不是从琴弦上发出,而是直接从抚琴者的心底流淌出来,在这现代的书房中,荡开一圈圈穿越了千年的涟漪。
宋爷爷彻底痴了。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忘记了喝茶,忘记了说话,甚至忘记了呼吸。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神仿佛被那琴音摄住,随着旋律起伏,眼前仿佛真的看到了伯牙子期以琴相知的那份千古情怀,更感受到了眼前这抚琴少年内心深处无法向外人道的巨大悲伤与孤独。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悠悠散去,余韵却在书房中久久徘徊,不肯断绝。
顾怀瑜的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止住了震颤。他微微低着头,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胸口略有起伏,似乎还未完全从琴曲的意境中走出来,又像是耗尽了某种心力。
书房内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
良久,良久。
宋爷爷才仿佛大梦初醒般,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望着顾怀瑜,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激动,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怜惜与感慨。
他没有鼓掌,没有叫好,只是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无比郑重地说道:
“怀瑜……”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老夫……今日得闻仙乐,实乃三生有幸。”
顾怀瑜缓缓抬起头,对上宋爷爷那双激动得有些湿润的眼睛。在那双眼眸里,他没有看到好奇与探究,只看到了最纯粹的欣赏、最深沉的理解,以及一种仿佛透过琴音、真正触碰到他内心的共鸣。
一直紧绷的心防,在这一刻,终于被这穿越时空的琴音,被这长着真诚的动容,悄然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微微抿了抿苍白的唇,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逝,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道了一声:
“宋爷爷……过誉了。”
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轻微的哽咽。
心安一隅
《高山流水》的余韵仿佛具有实体,久久萦绕在书房之中,也萦绕在两人的心头。宋爷爷依旧沉浸在方才那震撼心灵的琴音里,望着顾怀瑜的眼神,已然彻底不同。那不再是看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少年,亦非仅是欣赏一位才华横溢的晚辈,更仿佛是凝视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穿越时空而来的稀世瑰宝,珍贵无比,且与他心神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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