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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春是被窗外雀儿的啁啾声惊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帐顶绣着的月亮纹上,那月亮纹用银线绣成,针脚细密得像揉碎的月光,周围还缀着几颗细碎的星子,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盯着那纹样愣了片刻,脑中还残留着昨夜梦到儿时在齐府的温软记忆。
师母递来的姜枣茶还带着暖手的温度,师父拉着他挤在人群里看放榜,见他名字上榜时,笑得眼角皱成了褶,还有太医院后院的老槐树下,师徒二人偷闲乘凉,师父用蒲扇替他赶蚊子,还悄悄塞来块桂花糖……
这些温软记忆在心头绕着,直到帐角垂落的流苏被晨风轻轻晃了晃,他才猛地缓过神,想起此刻身下是野草堂的床,不是齐府那方磨得软和、带着皂角香的素布垫。
贺景春刚要撑着身子起身,手肘刚碰到软垫,眼角余光便瞥见身侧的朱成康也醒了。
只见朱成康靠在床头,身后垫着个绣金桔暗纹的软枕,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一小片线条分明的脖颈。他没看帐顶,也没看窗外,只垂着眼,眼神淡漠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正静静地看着贺景春。
那目光里没有怒意,也没有暖意,却让贺景春不由得心头一紧,刚抬起的身子又悄悄放了回去,动作放得极缓,指尖无意识地攥着锦被的一角,把那柔软的料子捏出几道褶皱。
帐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雀鸣和远处传来的扫地声,在这屋里格外清晰。
贺景春被朱成康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实在受不了这般沉默的注视,便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爷,怎么了?可是我动静大了,扰了王爷歇息?”
朱成康依旧保持着那姿势,沉默了好一会儿,屋内仍旧静得只听得见窗外麻雀的啁啾声,还有远处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淡得没什么起伏:
“我让如杨陪你去一趟齐府。”
贺景春闻言一愣,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他补充道:
“你的小厮们不都被你放了假么?丰收跟着你跑前跑后,也该松一松,让他歇几日。”
贺景春放松了下来,乐呵呵道:
“好啊,谢谢王爷,也麻烦如杨了。”
朱成康见他眉眼舒展的模样,眼底的淡漠稍稍褪去了些,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掀开被子起身。
他动作利落,不见半分拖沓,一边整理着寝衣,一边对贺景春道:
“既如此,便早些起身梳洗,不用等下午了,免得耽误了时辰。如杨已在角门的隔壁巷子处候着了,待你收拾妥当,便让他跟着你去。”
如杨是替他管名下铺子的一把好手,平日很少在府里出现,跟着去也无大碍。
贺景春换了身蟹壳青织银枇杷圆领袍,外罩了件石青金桔暗纹夹袄,头只用一串齐国安送的嵌着八宝玉的蜻蜓串带轻轻束着,瞧着与之前在贺府的打扮无二。
如杨早已备好了顶青蓬小车,停在府西北角门外的转角小巷子里,车帘绣着浅淡的四方纹,针脚细密,车轮裹着厚厚的棉絮,行起来悄无声息,只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装满了节礼的马车。
街边积雪未消,阳光洒在雪上晃得人眼晕,像撒了满地的碎金,小车轱辘碾过雪地,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偶有孩童提着红纸灯笼跑过,笑声清脆如银铃,惊得檐角冰棱滴落水珠,“嗒”地砸在雪堆里。
贺景春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街边逐渐熟悉的铺面,张记糕点铺的幌子还挂着,李记布庄的门帘换了新的青布,心中生出几分久违的暖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又回到幼时在贺府与齐府之间来回跑的日子,只需做个被师父师娘疼爱的春哥儿。
不多时便到了桂叶胡同,车停在齐府的巷口,巷内静悄悄的,只齐府门前挂着两盏崭新的红灯笼,门环上积着层薄雪,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
如杨上前轻叩门环,“嗒嗒”两声。
不多时,门内便传来脚步声,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青布短褂的小厮探出头来,他见是贺景春,脸上立刻堆起惶恐,连忙开门跪了下去:
“三王妃。”
贺景春忙俯身伸手扶他,指尖碰到小厮冰凉的袖子,笑道:
“什么称呼也值得你这么郑重?我今日是私下过来,莫要声张,还是仍像以往般叫我三爷罢了。”
小厮依旧低着头,连声道“不敢”,贺景春无奈,只得让他找几个帮手来,把马车上的节礼搬进去。
那小厮引着二人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路扫得干净,只留着几处未化的残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三人绕过抄手游廊,进了齐国安的前院,便见院内几株腊梅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上沾着雪,像撒了层碎糖,香气清冽得沁人心脾,顺着敞开的窗棂飘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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