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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风芷昭音的精神已大不如前,常对着窗外出神,眼底蒙着挥之不去的阴翳。可她终究还是去了。
阿隆村的景象让她恍惚以为走错了地方。记忆中那个被“枯萎病”笼罩的死寂村落,如今竟是鸡犬相闻,田畴井然,透着一股乱世中难得的生机。
在村外的客栈安顿好女孩,她独自循着记忆中的小径往山顶走去。
山路尽头,一座恢弘的灰白石寺静静矗立。香客络绎不绝。她混在人群中踏入正殿,却在看清供奉之物的瞬间如遭雷击——
大殿中央并非寻常神像,而是一尊不着寸缕的肉身像。
香火缭绕中,那肉身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蜡质感,仿佛被特殊处理过,得以不朽。姿态并非端坐,而是禹步。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张脸,无眉无目,无鼻无口,像被锋利之物削去了所有起伏,只剩一片触目惊心的平滑。
“去年李员外家小公子重病,在这儿跪了三天,回去就能下地走路——他娘说孩子昏迷时一直念叨,看见个没有脸的白衣娘娘在喂他吃药。”
“这可是真正的神蜕。是村长费了很大劲从北边请来的。真神本无相,听说这脸啊,是故意削去的,就是为了斩断尘缘,圆满法身……”
风芷昭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当然认得那具身体,是阿雪啊!是她辗转半生想要寻回的至亲啊!此刻竟被剥去衣衫,削平五官,摆成这可笑的姿势,供这些愚昧的人膜拜、评头论足!他们甚至用轻飘飘的“故意削去”来粉饰这亵渎尸身的恶行!
她发了疯似地冲破人群,朝着那具被供奉的肉身扑去。
“拦住她!亵渎神蜕啊!”
“疯婆子!快抓住她!”
香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数不清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头发、胳膊、衣襟,拳脚如同冰雹般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她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向前伸着手,指尖距离那冰冷的蜡质身躯只有寸许,却再难靠近。
唾骂声、殴打声、骨骼的闷响……世界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渐渐远去。她感觉不到疼了,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万念俱灰。
不知是如何被拖出大殿,扔到寺庙外的石阶下的。风芷昭音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望着香翁山灰蒙蒙的天空,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空洞。所有坚持,所有挣扎,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个游魂般向山下走去。
行至半山腰一处陡坡,前方传来孩童惊慌的哭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为了摘崖边的野果,脚下打滑,半个身子已悬在崖外,双手死死扒着一块凸起的岩石,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下面,是乱石嶙峋的深涧。
几乎是本能,她蹒跚着跑过去,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在男孩脱手的瞬间,猛地将他往安全的方向狠狠一推!
孩子摔到了地上。
而她自己,如同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坠下了山崖。
急速下坠的风声掠过耳畔,失重感包裹着她。如同无数次梦中的情形。
但这一刻,她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平静。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香翁山的乱石,温柔又残酷地接纳了她。
意识像是在无边的墨色潮水里沉浮,破碎,冰冷。很多尖锐的碎片划过,抓不住,躲不过。她太累了,只想彻底融入这片虚无。
就在最后一点灵光即将熄灭时,一股蛮横的外力倏忽将它攫住,硬生生从溃散的边缘拽了回来。
“这气息……精纯得很,又带着点讨人厌的熟悉……罢了,灵光至纯至此,正好拿来给我家丫头温养元神。”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哼道。
随后是更深的黑暗与混沌。
蓝舒音是在排斥中长大的。
村里的孩子见了她就躲,远远朝她扔小石子,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种”、“阿婆从山里捡来的妖怪”
她曾试图递出兜里唯一一块麦芽糖,换来的却是孩子们一哄而散,和更加恶毒的童谣。
亲戚们看她的眼神总是冷冷的,带着审视和若有若无的厌恶,仿佛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年夜饭的圆桌上,她永远坐在最靠门的角落,分到的糖果最少,压岁钱也常常忘了给。
只有阿婆。
阿婆会给她饭吃,给她衣穿,会逼着她日复一日地练功。扎马步、打木人桩,动作稍有不到位,戒尺便会毫不留情地落下,阿婆总说,“丫头,这世道谁都靠不住,阿婆不能保护你一辈子,你得自己立起来。”
她怕阿婆,也依赖阿婆。直到那个夏夜,她被渴醒,赤脚去灶房喝水。
经过阿婆虚掩的房门时,里面传来的对话让她遍体生寒。
是阿婆,与一位偶尔来访,喜穿绸缎褂子,眼神却格外阴鸷的老太太。
“……这丫头,在你这里养了十年,瞧着倒是比当初凝实了不少。”
“哼,当年若非我出手,她早就魂飞魄散了!我可是想起来了,她根本不是什么阴神灵体,就是个古怪的山野丫头!当年要不是她伤了我孙女,凯琳也不会险些丧命!六妹,你养着的,可是我的仇人!”
“她倒是运气好,还能白捡一条命。”
房间里静了一瞬,阿婆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三姐,往事不必再提。这孩子如今在我这里,就是我的人。我劝你别再打她的主意。”
"你!她可是伤过凯琳的凶手!"
“好了。若是凯琳日后真有性命之忧,让她放点血做药引就是了,但现在,你们谁都别想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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