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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动着素白的帘幔,如同死神的衣袂。永昌侯府的哀戚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杀机与算计,而墨兰知道,她和她的女儿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
玉汐母女“意外”身亡的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永昌侯府的心上。府里的哀戚是表面的,暗流却在各房各院的算计中汹涌——有人真心惋惜,有人暗自庆幸,更多人则在揣度此事背后的利害,盘算着如何趋利避害。
梁老爷的书房里,烛火被窗外的风搅得忽明忽暗,映得他铁青的脸愈阴沉。彻查的命令刚吩咐下去,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长子梁大公子掀帘而入。他一身素色锦袍,却不见半分悲恸,眉宇间拧着的是深思熟虑后的凝重,眼底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父亲。”他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对亲生女儿惨死的痛惜,“玉汐之事,儿子已然知晓。只是此事……恐怕不宜深究。”
“不宜深究?”梁老爷猛地抬眼,那双征战沙场多年的眸子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长子,“我梁家的孙女,活生生一个人,被人害死在眼皮子底下,你竟说不宜深究?!”怒火顺着他的声音喷薄而出,书房里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带着灼人的温度。
梁大公子却丝毫不惧,迎着父亲的盛怒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恳切得近乎卑微,可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父亲息怒,容儿子把话说完。玉汐之死,固然让人痛心,可眼下是什么时候?顾侯爷带着家眷刚离京不足三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紧绷的下颌,将利害关系赤裸裸地摊开:“这时候我们梁家大张旗鼓地查一个女儿的死因,外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我们对顾家心存怨怼,以为我们怀疑玉汐之死是顾家所为,甚至会觉得我们是想借题挥,攀咬顾侯,报复之前的流言蜚语!”
“父亲!”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顾廷烨如今圣眷正浓,手握实权,在皇上面前说一不二!我们梁家这些年在朝中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正是需要稳固势力、广结善缘的时候,何必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娃,去得罪这样一位实权侯爷?”
他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句句都扣着“家族大局”,可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提及玉汐死得有多惨,没有一丝一毫对那个小小生命的怜悯。在他口中,玉汐不过是个可以随时牺牲的筹码,是个可能影响家族利益的“小节”。“因小失大,智者不为啊父亲!”他躬身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劝谏,几分笃定。
“畜生!!”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门口,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梁二公子红着眼睛,额角青筋暴起,竟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他平日里性子温和木讷,最爱躲在书房里品茶,说话都细声细气,此刻却像变了个人,脸上满是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神情,手指着梁大公子,浑身颤抖着骂道:
“梁老大!你还是不是人?!玉汐是你的亲闺女!她才多大?还有刘姨娘,她们娘俩死得那么惨,尸骨未寒,你竟然在这里算计这些蝇头小利?!在你眼里,她们的命,还比不上顾廷烨的一句闲话,比不上你所谓的家族利益吗?!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刀子,狠狠扎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他或许平庸无能,或许不懂朝堂算计,可在此刻,他胸腔里燃烧的,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伯父最基本的悲悯与愤怒,是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这番话,也道出了府里许多人敢怒不敢言的心声。
梁大公子被当面痛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乌云密布。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个一向被他视作“扶不起的阿斗”的弟弟,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二弟,你放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像冰锥一样刺人,“家族兴衰,朝堂博弈,岂是你这种妇人之仁能懂的?我这是为了整个梁家的全局着想!难道要为了你一时的意气用事,为了你那点不值钱的‘悲痛’,就把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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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看向面色铁青、一言不的梁老爷,再次躬身,语气愈恳切:“父亲,二弟性情纯良,不懂其中的凶险,还请父亲以家族为重,决断!此时压下此事,对外只宣称意外,厚葬玉汐母女,既全了体面,也不得罪顾家,方是上策!否则,一旦与顾家交恶,后患无穷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梁二公子气得浑身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梁大公子,却一时找不到更狠的话来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用“家族大义”的外衣,包裹着冷酷的算计。
“够了!”
梁老爷猛地一拍书案,紫檀木的案几出沉闷的巨响,案上的砚台、笔墨被震得跳了起来,墨汁溅出,在宣纸上晕开一片乌黑的痕迹,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他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来回逡巡——长子一脸“深明大义”,眼底却藏着算计得逞的期待;二子满脸悲愤,眼眶通红,却透着无力回天的焦灼。一瞬间,梁老爷只觉得一股冰寒从脚底窜上头顶,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何尝不知道长子说得有几分“道理”?顾家势大,梁家如今确实不宜树敌,为了一个女娃,赌上整个家族的未来,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不智之举。可他梁鼎峰征战半生,见过血,也守过义,胸腔里那点属于人的温热,那点作为祖父的心疼,尚未被权力与利益彻底泯灭。玉汐那小小的、带着惊恐的脸庞,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浮现,像一根针,扎得他心口疼。
然而,现实的权衡,家族的“大局”,终究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垮了那点微末的亲情与公道。
他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就……按老大说的办吧。对外,宣称意外落水,按侯府规矩,厚葬玉汐母女。”
“父亲!”梁二公子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震惊与失望,仿佛不敢相信一向威严正直的父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梁大公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得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躬身道:“父亲英明,儿子这就去安排。”
“慢着!”梁老爷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般射向长子,语气带着最后的决绝与警告,“对外可以息事宁人,但私下里的调查,不能停!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一寸一寸地查,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敢在我梁家头上动土,敢杀我梁林峰的孙女!”
这或许,是他能为那个惨死的、从未真正重视过的庶出孙女,所做的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是他对自己残存良知的最后交代。
梁大公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父亲会坚持私下彻查,但他终究不敢违逆,沉吟片刻,躬身应道:“是,儿子明白,一定暗中追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梁二公子站在原地,看着兄长那副胸有成竹的冰冷侧脸,看着父亲眼底深藏的疲惫与无奈,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从最初的愤怒、震惊,慢慢化为失望,最终沦为一片死寂的灰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缓缓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朝着门口走去,脚步虚浮,像个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书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算计与决断,也隔绝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对这个家族的热望。
这一场兄弟对决,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战场厮杀更令人心寒。梁二公子像一只凭着本能冲上来的草履虫,带着一腔孤勇与纯粹的悲悯,想要为惨死的侄女讨一个公道,却终究败给了兄长那浸透在骨子里的、将一切都视为棋子的冷酷算计,更败给了这封建家族中“利益至上”的吃人规则,败给了这早已扭曲的礼教与权力逻辑。
书房里的烛火依旧摇曳,映着梁老爷苍老的面容,也映着梁大公子眼底深藏的算计。永昌侯府的上空,哀戚的阴云之下,弥漫着的是更令人窒息的、源于内部的寒冷。玉汐的死,如同一面锋利的镜子,狠狠照出了这簪缨世族光鲜亮丽的外衣下,早已腐烂不堪的人心,照出了封建家族中利益的冷酷与人性的微光在较量中,终究不堪一击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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