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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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洗三宴中（第1页）

金盆映喜承旧韵，稚笑破冰定乾坤

吉时的梆子声在侯府深处清脆响起，三响过后，原本还带着几分闲散交谈的正厅瞬间安静下来。宾客们纷纷收敛起私语，目光齐刷刷投向内室方向，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洗三宴最核心的添盆仪式，终于要开始了。

红绒铺就的八仙桌案早已被侍立两侧的丫鬟擦拭得一尘不染，一只硕大的赤金盆稳稳置于中央，盆沿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角悬挂着小巧的银铃，微风拂过便出细碎的叮当声。盆中盛满了温热的槐条蒲艾水，蒸腾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水面漂浮着红枣、桂圆、花生、莲子，寓意“早生贵子、连枝并蒂”，底下铺着的金银锞子、玉佩玛瑙，在烛火与天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点点流光，晃得人眼晕，尽显侯府的富贵气派。

“请四姑娘——”

随着司仪高声唱喏，整个正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黏在那扇雕花木门上，连坐在主位的永昌侯夫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双手微微攥住了膝上的锦帕，眼底的期待与紧张再也掩饰不住。

只见奶娘身着簇新的青缎袄裙，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迈着稳而缓的步子，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走出。她身姿端正，步伐轻柔，生怕惊扰了怀中的小人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就在襁褓越过门槛，完全暴露在众人视野中的那一刻，满堂的寂静似乎又凝固了一瞬，连空气中的香风都仿佛停驻了。

那小小的婴孩，梁玉潇，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被包裹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臃肿，又能将那一身精心缝制的衣裳展露无遗。最外层是一袭月白色的软烟罗薄纱，质地轻如蝉翼，薄似流云，随着奶娘的步伐轻轻晃动，仿佛有月华流转其上，透着几分如梦似幻的飘逸清雅。薄纱之下，是一身鹅黄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小袄，云锦本身便流光溢彩，辅以缕金工艺，在烛火与天光的交织下，更是熠熠生辉，袄面上绣着的百只彩蝶，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挣脱布料的束缚，在满堂宾客眼前翩跹起舞。

小小的顶，戴着一顶精致得不像话的赤金点翠迎春花小帽，赤金的底座流光溢彩，点翠的花叶色泽鲜亮，几片小小的迎春花花瓣用细如丝的金线固定，娇嫩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项上则挂着一串沉甸甸的八宝璎珞赤金盘螭项圈，项圈主体是盘旋的赤金螭龙，神态威猛却不失灵动，螭龙口中衔着八颗圆润饱满的宝珠，分别雕刻着“福、禄、寿、喜、财、安、康、顺”八字纹样，随着襁褓的晃动，宝珠轻轻碰撞，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这一身打扮，既紧扣了洗三宴的喜庆主题，用料考究、工艺精湛，尽显侯府嫡孙媳的体面与富贵；又巧妙地避开了寻常婴幼儿装扮的俗气，月白的清雅中和了鹅黄的明艳，百蝶穿花的纹样添了灵气，点翠迎春的小帽衬了娇憨，整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致与灵动。

宾客们先是被这一身行头惊得暗暗咋舌，低声赞叹墨兰的用心与舍得，随即，一些与永昌侯府相交多年的老亲，尤其是几位年过花甲、见证过侯夫人少女时代的老夫人，脸上渐渐露出了恍惚与疑惑的神情。她们盯着那身鹅黄配月白的装扮，盯着那百蝶穿花的纹样，眼神中满是探究，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久远的往事。

“这衣裳……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是啊，我也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了。”

细碎的议论声在宾客席中悄悄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不对劲，目光在襁褓与主位的侯夫人之间来回逡巡。

就在这时，坐在侯夫人下第一张桌案旁的康郡王老太君，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是侯夫人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比侯夫人年长五岁，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对侯夫人年轻时的模样与喜好再熟悉不过。

此刻，她死死盯着奶娘怀里的孩子，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案上，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有些白，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那份震惊，那份难以置信，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的面容，让她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仪态。

她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侯夫人，声音因为过度惊讶而略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正厅：

“妹妹！你快瞧！这孩子……这身打扮……”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语气却依旧难掩激动，“咋一看，我恍惚间还以为是回到了几十年前，看到了你小时候的模样！尤其是那神气，那份贵气里带着的伶俐劲儿，简直跟你当年洗三宴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寂静的正堂！

满堂宾客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聚焦在侯夫人与奶娘怀里的孩子身上，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好奇与探究。所有人都想知道，康郡王老太君的话是真是假，这孩子的装扮，真的与侯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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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原本端坐在主位，脸上挂着惯常的雍容笑意，听着姐姐的话，她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涌向四肢百骸，让她浑身都泛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她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奶娘怀中的曦曦，死死盯着那身鹅黄配月白的小袄，盯着那百蝶穿花的纹样，盯着那顶点翠迎春的小帽。

这哪里是相似？

侯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平日里的端庄、雍容、自持，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她在满堂宾客惊愕的注视下，霍然起身，裙摆因动作过猛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快步走到奶娘面前，几乎是有些急切地伸出双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把孩子给我。”

奶娘连忙将怀中的曦曦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侯夫人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个穿着“自己”小时候衣裳的小人儿，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稀世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碰坏了她。

她低下头，目光贪婪地、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孙女的小脸。那弯弯的眉眼，那小巧的鼻梁，那微微抿着的嘴唇，还有那份沉静中透着灵秀的神气……越看，心中越是心惊，越是激荡，越是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柔情。

是了，是像她！不仅仅是容貌上的几分隐约相似，更重要的是这身装扮唤起的、跨越了几十年时光的、完整的回忆与情感共鸣！仿佛一瞬间，她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少女时代，回到了父母健在、姐妹情深的美好岁月。眼前的这个小婴孩，就像是时光送给她的礼物，让她重新触摸到了那些早已尘封的温暖与喜悦。

侯夫人的眼眶渐渐热，泛起了一层湿润的红雾。这些年，她操持侯府家务，经历了夫君纳妾、子女纷争、家族起落，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可此刻，面对怀中这个酷似自己少女模样的孙女，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跨越时空的亲近感，她心中那道名为“规矩”与“体统”的堤坝，正在一点点崩塌。

而就在这时，被侯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曦曦，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位祖母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臂，感受到了她目光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激动与柔情。她这几日通过墨兰的只言片语、下人的窃窃私语，早已将前因后果摸得一清二楚，也明白了母亲费尽心机筹备这一身装扮的深意——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侯夫人对过往岁月的眷恋，赌的是血脉亲情的羁绊。

此刻，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就在侯夫人情绪激荡，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时候，她怀里的婴儿，忽然缓缓睁开了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像两颗纯净的黑葡萄，不含一丝杂质。她定定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侯夫人，看了片刻，忽然咧开没牙的小嘴，对着侯夫人，出了一串“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那笑声，如同山涧清泉，清脆、响亮、纯粹，充满了毫无保留的喜悦与亲近，仿佛真的认出了抱着她的人，是她最依赖、最喜爱的亲人。那笑声穿透了正厅的寂静，穿透了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了侯夫人的心底。

这笑声，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冲垮了侯夫人心中所有的防线。

什么连生四女的失望，什么对墨兰当初不择手段嫁入侯府的芥蒂，什么嫡庶有别的偏见，在这一刻，都被怀中这个酷似自己、又对着自己笑得如此开怀的血脉至亲，冲刷得干干净净，荡然无存。

“哎呦！我的儿！我的乖孙孙！”侯夫人再也忍不住，将孩子更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微凉却温暖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孩子娇嫩柔软的小脸，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宠溺与哽咽，“你也认得祖母是不是？你也喜欢祖母是不是？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真是祖母的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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