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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寻微吭哧吭哧爬了一圈,没抓刀也没抓裙子,叼了个人偶回来。
“哪来的人偶?”谢岑关疑惑地掰她的嘴。
“咦,好像是抱尘山的决明长老。”有人说。
师吾念眉关锁成了一道深壑。
镜子里头的谢岑关问:“谁把百里长老的人偶放这儿的?”他哄小寻微,“乖宝,咱们重新抓一个,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的?又脏又臭。咱们抓个刀,阿父教你天下最厉害的刀法。”
百里决明:“……”
这面镜子不知安插在什么神秘的角落,斜斜对着正厅大门,门外是谢府的长廊,里头摆满了流水席,青檐底下人来人往。镜面忽然被一片袍裾挡住,有人站在了镜前,衣袍遮住了视野。
镜中清晰地出现姜若虚的声音,“谢岑关太没有眼色,小娘子抓到了决明长老,他就该送小娘子到抱尘山拜师才是,枉费我等一番苦心,将决明长老的木偶悄悄塞进抓周宴。”
“罢了,以后再说吧。”无渡的声音,“若虚,你继续监视谢家,有任何变故,禀告于我。”
往后的镜子记录了谢寻微一岁到六岁的成长,基本上是一些零散的片段。应该是因为谢氏家风严谨,戒备颇为森严,安插进去的镜子不多,隔一段时间镜子就要换位,旧的镜子被回收,新的镜子进入谢家。然而即使能进谢府大宅,大多也只能插在花草的角落里,鲜少能进入宅邸房屋。
虽然如此,这些记录对百里决明来说也足够了,他一面一面看镜子,他的小徒儿就在这镜子里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高。他第一回知道寻微来抱尘山之前的模样,小丫头从小就娇气,不高兴就把嘴巴撅得高高的,能挂串葫芦在上面。说话奶声奶气,喜欢撒娇,喜欢偷吃,还喜欢和下人玩捉猫猫,有好几次离插在暗处的镜子只有几步的距离。百里决明想起她刚来抱尘山的时候,给他洗衣裳,给他端洗脚水,一声不吭当他的小奴隶,一点儿也看不出这般娇气的性子。她受的苦太多,苦难逼迫着她变得懂事。
再粗略挑了几个铜镜看,都是差不多的内容。直接找到寻微六岁那年,铜镜记录戛然而止。百里决明和师吾念都心知肚明,谢家被灭门,谢寻微被无渡送往抱尘山,铜镜不必再记录了。
师吾念垂下眼睫,轻声问:“为什么抱尘山需要四阴童子,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他和师尊的相遇是一场偶然。
他忽然记起来,姜若虚说,多年以来无渡爷爷都在做着一件同样的事。现在看来,师尊也参与其中,还有抱尘山的先辈。抱尘山原本一定有很多人,数百年来他们借着清除鬼域的战役的名头秘密探寻鬼国和玛桑古族,牺牲无数人,导致后来人才凋零,光秃秃的山头只剩下一个大宗师和一个丹药长老。然而到最后,就连师尊也因此丢了性命,成为一只鬼怪。
如今,那件事就快有结果了。而完成它的人,就是他们一直在寻觅的四阴童子——谢寻微。
他和玛桑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四阴童子和玛桑有什么关系?抱尘山究竟在做些什么?
“还有一面镜子。”百里决明突然说。
他把铁木匣翻转过来,一面缺了角的铜镜被米糊黏在铁木匣的背面,旁边用朱砂画了个醒目的火符。这是仙门中人的传讯方式,先进入鬼域者以家族符徽提示后入鬼域者留下的讯息,一般标记了符徽的讯息都十分重要。
它旁边画着火符,这说明它的接收者是百里决明。
这是继鬼国的冰蝉玉盒之后,无渡留给百里决明的第二条讯息。
铜镜非常破旧,上面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殷红血迹和道道深刻的划痕,边角还有烧焦的痕迹,看起来经历了好一番磨难。百里决明将它摘下来,镜钮上方篆刻的年月是五十八年前。他盯着这面镜子陷入沉默,呆了好一瞬。
“想起什么了?”师吾念问他。
“没有,”百里决明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面镜子。”
长明灯的烛火高低跳跃,百里决明的脸颊在这片光里明暗不定。他忽然有些害怕,似乎打开这面铜镜,有些事情就无可挽回。心里再一次出现那种密密麻麻的战栗,就像面对鬼母的时候,恐惧犹如肉芽缠绕着生长。一箱莫名其妙的铜镜记录了抱尘山寻找四阴童子的过程,还有寻微的童年,他非常不安,镜子握在手里像一包火药。
“要不然先揣着,回去再开,穆知深还没信儿呢。”百里决明说。
“现在就开。”师吾念按住他的肩膀。
这小子比他还积极。可是他说的没错,秘密近在眼前,怎能不开呢?百里决明压下心中密布的阴云,缓缓伸出手指,灿烂的金光在指尖闪烁,他划向斑驳的镜面,火符在指尖倏忽成型。镜面泛起涟漪,一个秘密无声地向他们打开。
镜中一片漆黑,嗤地一声响,一簇金色的火焰腾起,火星像纷飞的小蝴蝶点点四散,熟悉的面庞在黑暗中浮现。这不是百里决明第一次面对自己,往日在抱尘山,每天洗脸他都能看见这张脸。但是今天他好像看见一个陌生的人,一个陌生的自己。
正如穆平芜所说,生前的他拥有一张无比冷漠的脸。漆黑的长眉,锋利的眉脚,带着刀剑才有的煞气。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里仿佛卧了一块冰。
男人开口了:“如果我们的计划没有失误,你应该是数十年后的百里决明。如果我们的百年大计完成了十成十,你身边应该还有个先天纯阴的小孩儿。”他唇边露出了嘲讽的意味,不知道在嘲讽谁,“这么说话很奇怪,但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说话。”
百里决明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想打他。
“太不巧了,你的百年大计只完成了十成九,寻微没有来。不管你和无渡想做什么,别想把寻微扯进来。”百里决明冷笑。
“与你相见我很高兴。”男人低头点燃一根蜡烛,“然而你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你错过了兄长留给你的讯息。这是一件很坏的事,步骤很可能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差错。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必须牢牢记住每一个字。否则……”他抬起脸,与镜外的百里决明四目相对。跨越了五十八年,却好像近在咫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那个纯阴小孩儿,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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