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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没有愚蠢到去踩上松散的瓦片,而是使出真气,半是攀附半是依靠在屋檐下一处藏在阴影中的侧墙上。
终于,随着房顶一只被惊动的乌鸦腾空而起,张行终于从天窗那里听到了屋内的对话,而且,下面这对夫妇居然正在说自己。
“所以我说你这事办的太急了!办岔了!”冯夫人明显在生气。
“我能如何?”冯庸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当日当时也是有些犹豫的,觉得那张行是个狠戾的主,又来历不明,不想把他捎带进这事,但之前不是你定的吗?说小赵蠢,说这个姓张的没有根基,正好搭伙送进去,临到跟前,也不好改的!”
“所以这事怪我了?”
“没有怪你……我不是在想辙吗?”冯庸似乎叹了口气。
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漫长到趴在屋的张行几乎以为二人睡着,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一动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无。
“现在的问题是,张行那厮稀奇古怪逃出来且不提,只是来讨要小玉这件事,倒说的颇合情理。”冯庸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要是不给,显得怪异,甚至让他生疑,可要是给了,又怕小玉心里存了些怨恨,或者是猜到了一些事情,到了张行那里反而给他一些说法……你是这意思?”
“对!”冯夫人明显还带着气。
“你有什么主意?”
“杀了小玉呢?”冯夫人宛如在说杀一只鸡。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又要杀人?”冯庸莫名其妙。“还杀小玉?”
“我有个猜想……小玉怕是怀了小赵的种。”冯夫人忽然压低了声音。
张行陡然一滞,但索性下面的人反应比他还大,倒是没有暴露。
“你确定?!”冯庸的声音也陡然一急。
“你喊什么?”冯夫人低声呵斥道。“我也只是猜测……你想想,她之前跟小赵,就算一开始是逢场作戏,可小赵后来也是真心实意要赎她的,她也是个肉体凡胎的年轻女娃,怎么可能不动心?就像当年我不也被你勾搭的动了心?结果小赵死了几天,前几天哭的跟泪人一般,这几日却又没事人一样在酒肆里乱窜……我一开始没多想,今日姓张的见她可怜要收了她,我才醒悟过来,她这怕不是有什么不得已,想要迫切找个接盘子的。”
“也是。”冯庸一声长叹。“若是只她一人,何必这么着急……不过说句良心话,要不是局势太急,真把小玉给了小赵,也未尝不可。”
“现在充好人了……我只提醒你,小玉要是真怀了,肚子里那可是小赵的种,再加上小玉说不得窥见了一二虚实,将来便是一个跟你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种。”
“不共戴天就不共戴天好了。”冯庸有些不耐。“这世道,几十年后的事情谁能顾得上?也不差这一个……现在的问题是,杀小玉容易,可小玉已经又入了姓张的眼,所以一旦杀起来,得连姓张的一块杀。”
“那就连姓张的一块杀。”冯夫人依旧干脆。
屋外的张行听了这话,殊无表情,就好像那姓张的跟他没关系一样。
“不行,我上次在青鱼帮那里看出来了,姓张的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是东都这里的打手护院能比的。”冯庸认真回复。“除非能请到打通了奇经八脉那个层级的高手,再辅佐几个缜密的心腹一起过去……”
“心细的心腹找老王就是,但奇经八脉的高手,太贵了……”
“你懂什么?那不光是贵……还老王,整天就是老王。”
“老王……哼,老王怎么了?你要是掰扯这个,冯庸,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不愿杀小玉也是存了其他心思?”冯夫人勃然大怒。
“我不是那个意思。”冯庸赶紧辩解,俨然在床上地位较低。
“算了,我今日不与你吵,你自己说,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怎么办?”冯夫人冷笑道。“明日一早,你要给人家张校尉答复的……一个使女,五十贯钱,你给不给?要不要继续做你的体面总旗好哥哥?”
“拖就是了。”冯庸闷声以对。“跟老王打声招呼,就说老王也是一般心思,想要小玉,我也为难,反正暂时不把人给他……”
“拖能……”冯夫人原本似乎是要嘲讽,但刚一开口便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难得压低了声音。“转升地方上黑绶的事情定下来了?”
“功勋够了,黑脸崔令官那里已经妥了,但只是李令官那里素来晓得我们有积蓄,明明有了这次的功勋,却还是狮子大开口,捏死了不松手,我原本是想在他那边再说一说的……但现在看来,与其花钱请人去杀姓张的,不如直接把钱给老李,了了此事……到时候咱们瞒住这件事,走前把姓张的支开,宰了小玉就上路,等他回来,什么就都了账了。”
“你就这么怕那个姓张的?”
“不是怕姓张的,姓张的一个排头兵,便是再狠戾,也就是一把刀,大不了花钱请更利的刀……关键还是局势太吓人了,要紧的也是时间,我如今一天都不敢待在东都。”冯庸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疲惫。“我去打听了,杨逆的案子又被宫里一声不吭扔了出来,主案的御史中丞肯定要被弹劾,事情恐怕要移交给刑部,到时候说不得就要立即起大狱……就算不起,等过半个月东夷那边大败的消息整个再传过来,东都也一定会出天大的乱子……早走一日是一日,你千万不要再生事了。”
“什么就我生事?”冯夫人似乎不忿。
“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冯庸语气陡然严厉。“若不是你总是念着东都繁华,依着我的意思,杨逆造反前咱们就已经走荆襄老家了,何必又等到知晓前线大败仓促计划?若不是仓促计划,你又动辄不看顾人命,何必送了小赵性命,还沾惹上一个姓张的来?还要一定杀了小玉?你以为人命是什么?咱们不是十几年前的破落户了,不能这么一直不择手段了。”
见到丈夫生气,冯夫人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冯庸又想说什么,却似乎又被什么堵了嘴,然后便是缠绵声、急促呼吸声、拍打声与软语声。
张行并没有趁机动手,也没有就此离开,只是把握机会松开手上真气,小心在脚下踩实了而已。而等到屋内二人辛苦完毕,明显有鼾声响起,他依旧没有动手,而是手脚并用,小心爬了下去,再然后,就只重新回到祠堂屋顶,望着双月呆而已。
且说,事到如今,白日的敲山震虎起到了奇效,张行彻底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甚至了解到了不曾了解的真相。
比如说青鱼帮和孙倭瓜本身就是人冯总旗圈养的猪,只不过这头猪不是用来他自己取财的,而是用来献财立功的,是用来提桶跑路的。
再比如说,冯庸夫妇二人对自己的评估明显有些错位,更加缜密的冯庸当日甚至是准备放自己一马的,只因为三坊扫荡太利索,事到临头只能顺水推舟,按原计划行事。
还比如说,冯氏夫妇里面,真正的主导者居然是冯夫人。
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因为无论怎么样,张行的猜测都是没大问题的:
此时就在酒肆三层那里睡着的一对狗男女,不管有意无心,当日都事实上有断送自己性命的举止。这对夫妇,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个新来的、没有根基的,便要拿自己当祭品和牺牲,将青鱼帮的安排给激活了,以完成自家的跑路计划。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人连自家心腹的使女和下属,都能轻易喊杀言弃的,要是顾虑他张行的性命反而显得可笑。
而且按照他们的自诩,怕是凡二十年间,这般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知道了以后呢?
该不该杀?
该,这对狗男女,活该去死。
能不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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