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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一笑,“未必我自己没长手?”
她旋到案侧,抢了他手中的墨石接着研,“您就两只手,又要研墨,又要理那些药方,忙都忙不赢,还有空自己舀水吃?”
他没再搭话,自顾埋头开方子。
九鲤歪着脑袋瞅一眼,见他开了当归熟地两样,就知道是个寻常的血虚风燥,便拉他起来,“我来开。”
“你会麽?”
“这有什麽,养血润燥嚜,开一副四物汤。”刷刷添上两味,提着笔仰头,“起疹子麽?”
庾祺点头,“还需祛风止痒。”
他在案前看她写字,想到她四岁时刚学写字的样子,站在他怀里,握笔是用拳头握,说了她几回不改,他没了耐性,训斥了她两句。她兜着两泡眼泪望着他,直望到他心软,又缓和态度手把手从头教起。
後来发现因为老是心软这毛病,总也教不好她,她五岁那年只得进城中寻了位老秀才来家教,那老秀才刚来头一天便拿戒尺打哭了她。
她淌眼抹泪着来寻他告状,“我不要那老先生,他凶得很!手心都要给我打破了!”一面哭,一面把挨打的手伸给他看。他冷漠地瞟过一眼,“谁学学问不挨几顿打?是我吩咐先生只管打的。”
她恨得跺脚,“我再不和您说话了!”
第二天她又挨了打,他听见那戒尺声,像拍在他心上,响一下便心惊肉跳一下。不过为她好,他只能假装听不见看不见。
现今她的笔迹早练得灵秀飘逸,他看着不觉微笑,“你再写一副清热解暑的凉茶方,交给雨青,叫她明日一早煮一大锅出来。”
她却搁住笔,“这个不用写,青婶晓得凉茶的方子。”
“那你去吧。”
“去哪里?”
“回房去歇息。”
她赖在椅上不起身,握住两边扶手把脸一偏,“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人家才替您开好方子您就赶人。”
庾祺自微笑着不辩驳,也不再赶她,由她坐在那里。他则去书架上取了枚小小的纸包,坐到窗户底下的椅上,将那纸包打开来看。
“是汤成官指甲缝里刮下来的东西?”九鲤瞅着那纸包眼熟,走来看,果然是些细碎的污秽。
他哪里摸了根针,一点点拨挑着那些秽物细看。九鲤坐到旁边椅上,脑袋凑在几上,一会看纸包,一会看他的脸。馀晖映在他面庞上,有种颓靡萧条的美感,她的心绪渐渐迷失在他一片认真的神情里。
还亏得那汤成官的指甲略长,庾祺才能挑出两点尘砂大小的嫣红之色。他用指腹沾起一点,擡起头,就撞见九鲤迷离的目光。
当中这张方几有点小,以致两个人凑得太近,她用手托着半边脸,手把脸挤着,嘴唇也挤得嘟起来,像等着人亲。
他忽然有股冲动想亲上去,这倒是原来还没有的,所以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恶劣起来。
得管紧自己,他心里暗暗警告,咳了声,贴回椅背上,举起指腹来一面细看一面摩挲,却总是心乱神醉。
“这是什麽?”九鲤将胳膊肘撑在几上,愈发朝他欠身过来,头发上的玫瑰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另一只手擡起来抵住她的额头往後推,“别挡光。”
九鲤侧脸向窗外一看,馀晖散尽了,天空黯淡,像太阳落後的一片寒灺。不过还看得见,她又去添了盏灯烛放在几上,也学他沾起来一点嫣红的碎屑,摩挲完凑在鼻下嗅,“不是衣料不是纸屑,像是花瓣。”
庾祺轻轻点头,“这时节,开在水中的花,又是姹紫嫣红的颜色,什麽花最多?”
“自然是荷花。”
“对了,荷花。”他微笑起来,“这就说得通了。”
九鲤原想问,可自己捺住想一想,也想明白了,“怪不得您说汤成官的确是淹死的,只是他不是在河里淹死的。”
他将指尖的荷花碎屑拈在纸包里,瞟九鲤一眼,九鲤也照做,他摸了帕子搽完手,又递给九鲤搽。
九鲤却不接那帕子,倏地起了玩心,像小时候那样把手伸出去,等着他给她搽。他起先不愿意,两个僵持了一阵,然而他到底是禁不住她这娇妩的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拖过她的手。
她那只手又托住脸,盯着这只手在他手掌中翻来翻去,搽得格外仔细,她也暗暗希望这只手再脏一点才好。
不知怎的,不说话像有点尴尬,她便自顾自嘀咕,“不知道张大哥从那史七嘴里问出什麽有用的线索没有。”
庾祺摇头,放下她的手,高擡了下眉毛,“我是说也许能问出什麽,也许什麽也问不到。史七大概只是从他那媳妇嘴里听说汤成官死了的事,这才随口吹嘘。”
她蓦地把脸凑来,“您说,会不会是那媳妇杀的?下晌那小榕庄那妇人说,这媳妇虽然姘给了汤成官,但她常往家跑,可见她心里惦记的还是史七,会不会她杀了人,好回去与史七团聚?”
这也不是没可能,庾祺思忖片刻,突然立起身说了个“走”字,便向外间大步而去。
九鲤忙随他跑出门,“走哪里去啊?”
顷刻出了仪门,转到街上,庾祺向右而行,“张达说汤成官的尸体今日已让他老婆拉了回来,咱们去汤家看看。”
横竖是隔不远,行至太保巷,天刚好黑下来,汤家院门关着,不过那扇木门下面残了一块,九鲤弯着腰往里望,见院中放着口没上漆的棺材,那媳妇正对着那棺材烧纸,只是干烧,没听见一声哭。
九鲤退後一步,看庾祺一眼,便擡手敲门。须臾那媳妇举着盏油灯来开了门,把灯凑在他二人跟前一照,脸色一转,挺着胸.脯一面向庾祺身上贴,一面骂道:“又是你们,又来做什麽?!早说了没见你们什麽东西,不信就进来搜!搜不出来我倒要告你们个夜闯民宅想奸.污我!”
庾祺给逼得向後退了两步,九鲤忙挤身到二人中间,一手也叉起腰,一手指着她,“你不要叽里呱啦乱凶!今日来可不是为偷东西的事,是来查你谋杀亲,噢不,谋杀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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