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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不上”。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黄亦玫的心上。屈辱感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让她脸颊烫。一直以来被小心翼翼掩盖的、因家世背景差异而产生的自卑,被陈月琴如此直白、如此轻蔑地撕开。
一股倔强的、维护自身尊严和爱情的力量,让她猛地抬起头,迎上陈月琴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艺术生灵动和爱恋光芒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她几乎没有思考,话语便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滚烫,脱口而出:
“阿姨,在爱情里,没有谁配不上谁,只有爱与不爱!”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惧挑战权威的勇气:
“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就不应该被世俗的眼光所束缚,不要因为别人的议论而怀疑自己的感情。只要彼此相爱,愿意为对方付出,愿意携手面对生活的风雨,那么……我们就是最般配的!”
这番话,是她内心情感的写照,是她对抗所有外界阻力的信念基石。她相信爱情可以越一切,包括门第,包括距离,包括所有世俗的衡量标准。
陈月琴听着这番在她看来近乎“天真幼稚”的宣言,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嘲讽和怜悯的冷笑。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等黄亦玫因激动而微微喘息时,才用一种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教你做人”的残酷口吻,缓缓开口:
“爱情?黄小姐,你毕竟还太年轻,把爱情想得太简单,也太伟大了。”
她微微摇头,
“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爱情可以只是花前月下,是电光石火的冲动。但婚姻是什么?”
陈月琴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她开始条分缕析,像在法庭上陈述无可辩驳的证据:
“婚姻,是日复一日共同面对经济压力、分担生活重担的现实;是涉及到子女教育时,理念、资源、环境的残酷竞争;是当两个家庭、两种背景碰撞时,无穷无尽的需要调解的矛盾和琐碎!”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现实的千钧重量:
“这些实际问题的解决,仅仅靠‘爱’那个字,够吗?不够!它需要双方在性格、价值观、尤其是消费观念和未来规划上,有极高的契合度!需要共同的认知层面和社会资源,才能有效应对这些日复一日的、消磨感情的冲突!”
她看着黄亦玫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加压:
“就算你们不顾一切,凭着这股所谓的‘爱’走进了婚姻,你以为就会幸福吗?我告诉你,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就像地基不稳的高楼,外表再华丽,一阵风雨就可能摇摇欲坠!裂缝会从最开始就存在,并且在未来的每一天,不断加深、扩大!”
黄亦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现陈月琴的话语像一张巨大的、现实的网,将她那些基于爱情的美好构想牢牢缠住。她想起了自己父母偶尔的争执,确实大多源于柴米油盐和教育理念的不同……一股寒意开始顺着脊椎蔓延。
陈月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犹疑。她知道,是时候抛出最致命的一击了。她话锋一转,将问题从抽象的“配不配”,拉回到了黄亦玫无法回避的个人抉择上:
“好,我们退一万步讲。假设你们足够‘爱’,爱到可以忽略所有这些现实差距。”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假设性”,
“那么,黄小姐,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会愿意,为了和苏哲在一起,彻底牺牲你自己的事业和根基吗?”
黄亦玫怔住了,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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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琴一字一顿,清晰地描绘出那条她为黄亦玫设定的、也是她认为唯一“合理”的道路:
“你会放弃你在帝都刚刚起步的艺术道路,离开生你养你的父母,离开从小保护你的哥哥,远离你熟悉的一切文化和朋友,一辈子生活在漂亮国,在一个你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重新开始吗?”
她紧紧盯着黄亦玫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回避:
“你想过吗?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父母年纪渐长,需要你的时候,你远在重洋之外,可能一年,甚至几年才能见上一面!意味着你的哥哥结婚生子,你只能通过模糊的视频看看你的侄子侄女!意味着你在这里拥有的一切亲情、友情、事业根基,全部都要舍弃!”
“一辈子,”陈月琴重复着这个沉重的词,“你可能一辈子,才能见你的至亲寥寥数次。这种牺牲,你做好准备了吗?这就是你口中伟大的、可以越一切的爱情,所需要付出的、最真实的代价!”
“你会牺牲自己的事业去美国生活吗?一辈子生活在那里,离开你的父母哥哥,一辈子才能见几次?”
这接连而来的、具体到残酷的问题,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黄亦玫的心上。
她动摇了。
彻彻底底地动摇了。
之前所有关于“爱与配不配”的理想主义争辩,在如此具体、如此沉重的现实抉择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可以不在乎陈月琴的轻视,可以努力去弥合观念的差异,甚至可以尝试去面对未来婚姻中可能出现的矛盾……
但是,“离开父母哥哥,一辈子见不了几次”……
这个画面,像一把冰冷的匕,刺穿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坚持。
她想起了母亲吴月江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的背影,想起了父亲黄剑知沉默却关切的眼眸,想起了哥哥黄振华总是带着调侃却无比坚实的保护……这些是她生命的根,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割舍的羁绊。
而苏哲……她深爱苏哲,想到要失去他,她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痛。可是,如果要得到他,代价是几乎彻底失去另一边同样深爱着她、她也深爱着的家人……
这个选择,太残酷了。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原本明亮的眼眸变得黯淡、混乱,充满了痛苦的挣扎。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画架上,画架上的画布被她撞得微微摇晃,就像她此刻剧烈动荡的内心。
她看着陈月琴,那个优雅而冷酷的女人,正用一种近乎胜利者的、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她。陈月琴知道,她找到了这个女孩最脆弱、最无法防御的软肋——亲情。
黄亦玫张了张嘴,却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反驳,所有的坚持,都在“一辈子见不了几次父母哥哥”这个巨大的、冰冷的现实面前,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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