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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卧床休养,暂时离开了权力的中心。
在他病重期间,我曾去他位于顶层公寓的家中探望过一次。
他躺在宽大的床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往日那种挥斥方遒的威严气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掏空般的虚弱。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病人特有的衰败气息。
我坐在床边,依旧扮演着那个忧心忡忡丶充满自责的忧郁少年。
我轻轻握住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用那种带着哭腔的丶颤抖的声音说道:“奥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总是把那些负面情绪带给你……是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我的眼泪适时地滴在他手背上。
然而,就在我泪眼朦胧地注视下,我清晰地看到,奥德华那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起来。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反握住我的手给予安慰,反而猛地将手抽了回去,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他将脸转向另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
“不,安菲尔,不关你的事。是,是我自己需要静一静。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一刻,我知道,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痛苦中,他残存的理性终于刺破了情感的迷雾。
他或许无法精确描述,但他一定本能地感知到了,我这种极具感染力的深度忧郁,并非简单的情绪低落,而更像一种无形的丶具有腐蚀性的精神辐射。
靠近我,就像靠近一个不断散发着负面能量的黑洞,正在悄无声息地消耗他的生命力,瓦解他的意志。
他意识到了危险。一种他无法用权力和金钱抵御的丶源自意识层面的危险。
奥德华的病拖了将近一个半月才勉强康复,当他重新出现在司法部时,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鬓角甚至隐约添了几丝白发,眉宇间多了几分劫後馀生的沧桑和一种沉淀下来的警惕。
他看我的眼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份痴迷和炽热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审视,忌惮,後怕以及一丝未能完全割舍的矛盾情感的疏离。
他不再主动与我进行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甚至连必要的公务接触,也通过秘书或邮件完成,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几周後,一份意料之中的人事调令下达。
我被晋升为政策分析司下属一个新成立的“长远战略与新兴风险研判办公室”的主任,调令措辞官方而褒奖,称赞我“具备卓越的宏观视野和深刻的洞察力”,此次调动是为了“更好地发挥其专业特长,专注于更具前瞻性的研究领域”。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次体面而彻底的流放,新办公室位于大楼另一翼一个相对偏僻但环境静谧的角落,拥有独立的办公区域和小型会议室,直接向我汇报的团队成员也只有寥寥数人。
这无疑是奥德华在意识到“危险”後,所采取的最理性也最果断的自我保护措施,空间上的绝对隔离。
他将我调离他的势力辐射核心,既是对他自己的一种必要的保护,也可能隐含着一丝“眼不见为净”的无奈和未完全熄灭的情感的残留。
当我第一次踏足这间新办公室时,心中涌起的是一种近乎重获自由般的巨大解脱感。
这里窗明几净,巨大的落地窗外不再是压抑的摩天楼群,而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内部花园,冬日的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满整个房间,手下几名团队成员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专注于研究的年轻学者,他们对我这位空降的年轻主任保持着专业而略带敬畏的尊重,工作氛围严谨而高效。
更重要的是,工作的内容完全契合我的兴趣和长处,不再需要处理那些令人神经紧绷,涉及当下敏感利益的短期项目,而是专注于研究未来五到十年可能出现的全球性趋势丶潜在的社会经济风险以及颠覆性技术带来的伦理挑战。
我可以彻底沉浸在海量的数据,理论模型和哲学思辨中,自由地构建我的分析框架,撰写那些充满预见性和思想深度的长篇报告。
这里没有奥德华那无处不在的注视和试探,没有需要时刻维持的耗尽心力的情绪表演。
我仿佛从一场压抑且危机四伏的化装舞会中逃脱,终于可以卸下所有僞装,畅快地呼吸,我褪下了那层忧郁的面纱,恢复了冷静,理性,甚至带着几分学术性高傲的本真状态。
我的脸色逐渐恢复了健康的光泽,眼睛里的迷雾散去,重新变得清澈丶锐利而专注。
午餐时间,我开始乐意与团队成员在食堂共进午餐,偶尔还会就一些前沿议题进行轻松而富有啓发性的讨论。
就在我沉浸在新环境的自由与充实中时,一个更好的消息传来:科雅结束了海外那场漫长而艰难的谈判,终于回来了。
我们依旧约在了那家我们最熟悉的街角咖啡厅,当科雅推开那扇挂着黄铜铃铛的玻璃门,带着一身冬日室外清冷的空气和一如既往温暖如阳光的笑容走向我时,我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久违的喜悦。
他看起来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温和而坚定,像暴风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我们毫无隔阂地聊着彼此这段时间的经历。
我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工作的调动带来的积极变化,而科雅则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跨国谈判中的波诡云谲和文化碰撞。
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需要维持的人设,没有勾心斗角的计算,只有老朋友之间绝对的信任和默契的轻松氛围。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可以任性地点我我喜欢的铺满了奶油和草莓的松饼,可以因为一个冷僻的笑话而笑得前仰後合,也可以在听到他遇到棘手难题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真实的担忧并给出尖锐却真诚的建议。
科雅看着我,眼中带着欣慰而温柔的笑意,为我续上一杯热咖啡,轻声说道:“菲尔,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好。感觉那个聪明丶有点小刻薄但真实快乐的安菲尔,终于回来了。”
我用力点头,舀了一大勺松饼送进嘴里,感受着那甜腻而真实的幸福感在舌尖绽放。
是的,回来了,在经历了那场与欲望和权力惊心动魄的周旋後,我不仅成功地保护了自己,还凭借智慧和冷静,将潜在的威胁转化为机遇,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更安全丶更广阔的发展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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