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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好了。你和安漾在那土生土长,比我了解的多多了。”陈老长舒口气,就着汤砸吧几口,“真鲜。”
师母笑着打岔:“又来了,他俩好不容易上门吃顿饭,你搞一通长篇大论,弄得俩孩子都不敢动筷子。”
“我这是定基调。”陈老拍拍桌面,“有压力才有动力。”
闻逸尘做不来表忠心的事,嫌别扭。一旁的安漾倒煞有其事地接过话茬,“老师,你放心。”
“老师是你们坚强的後盾,有需要直说。”
“好了,好了。”师母忙不叠张罗,“什麽话非得现在说,耽误吃饭。”
一顿饭其乐融融,大家分享的依然是建筑圈内的事。
陈老随意提及故宫倦勤殿的修缮过程,格外强调了「用材统一」的重要性:“地面上铺的竹皇,是文人做笔筒用的材料,金砖t必须是苏州造的。墙上的通景画,用的材料中有一种植物只有安徽山里才有,工作人员就去千里以外寻找再运回来。”
陈老顿住筷子,“修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前期准备工作做足,收集村民们的意见丶结合政府下达的文件和相关规定,设下死线,划分保护等级。哪些能拆,哪些坚决不能拆。”
闻逸尘扒拉两大口米饭,咕隆着玩笑:“太难了。目前想来想去,村口的那间小二仙庙肯定能拆。”
“为什麽?”安漾整晚充当听客,此时终按耐不住:“那间庙的木质天宫楼阁仿北宋造的,很有意境。”
“你也知道是仿的。”闻逸尘好笑她的「守财奴」心态,“那里早断了香火,废庙一座,还占据村口的关键位置,停车很不方便。”
“里面有一整面墙的彩绘,是晚清的。”
闻逸尘不置可否地笑笑,一语驳回:“那截墙建筑作用为零,艺术价值待究。最重要的是,彩绘图案已经磨损严重,得找专人修复。你觉得哪个村民愿意在这上面花钱?”
“你别张口闭口就是钱。”
“安漾,接点地气啊。村民现在是我们的业主,你必须得考虑这些事。”
“「澄心居」有堵墙,当初你坚持要拆,後来不是完好保留下来了?”安漾睁着炯炯有神的眼,不依不饶:“也没这麽难吧?”
闻逸尘侧过身子,嘲笑对方的异想天开,“没错,是留下来了。但你别忘了,我俩特地找隔壁村手艺人,现学的彩绘技巧,前後花了快大半个月涂墙。你现在能找谁?成本多少?为了一截墙,耽误工期合适吗?”
闻逸尘有理有据,句句落在实处。安漾一时无言以对,脑海嗖地闪回到大二那年。
她那会刚完成几个纸上谈兵的项目,志得意满,恨不得立马平地造一栋地标式建筑。她思来想去,相中外婆在芙蓉峰山脚下的老屋,并如愿得到了家人支持。
可实践哪那麽容易?安漾接二连三遇挫,磕磕绊绊搞出了不太像样的初版设计图,惨遭闻逸尘的冷嘲热讽。她不肯轻言放弃,又碍不过那家夥的毛遂自荐,便同他一起优化方案丶做深化设计。随後找靠谱施工队,盯工期丶推进度,还共同给屋子取了好听的名字:「澄心居」。
当时闻逸尘临近本科毕业,嘴上不支持她病态的守旧理念,行动上则处处迁就。她说不拆的,他便想了法的补,竣工当天还亲手做了两盏仙居针刺无骨花灯助兴。
花灯源自唐朝,俗称“唐灯”,由大小不等丶形状各异的纸张黏贴接合。花纹图案需靠绣花针一针针细戳,足足有13道精细工序。
闻逸尘手算巧的,没少挨针戳,最後揉搓着伤痕累累的指腹,忿忿吐槽:“以後再做花灯我就是狗。”
安漾喜欢得不行,边举起灯,边细声嘟囔:“挂奶奶那儿吧,她老人家也喜欢。”
闻逸尘“汪汪”两声:“就挂咱这,我再给奶奶做一对。”
那晚的月光穿越灯孔,勾勒出细致图案。透光留影,忽明忽暗间绚烂了夜色。如今那对灯早已破损,被安漾收放在壁柜里,积尘落灰,再无昔日光彩。
“嗯,你说的对。”安漾垂落眼睑,破天荒跟闻逸尘认输。
这些年,她如病症般守住那份坚持,满脑子都在琢磨怎麽保丶如何修,鲜少将「拆」纳入选项。她当然知道这样不对,何尝不是在走另一种极端,却难以克服固化思维。
也就是在刚刚,她骤然发现:现实不会纵容她的天真,闻逸尘以後也不会。
安漾无从解释这一丝低落从何而来,只觉底气莫名泄了几分。
闻逸尘捕捉到她一瞬转黯的神情,嘻嘻哈哈转移话题:“今天就随便聊聊,到时候再出详细方案找老师过目。”
陈老对类似争论屡见不鲜,欣慰又无奈:“学会平衡业主的需求和设计,是我们一生都要面临的难题。”
安漾听懂了,“我知道。”
闻逸尘不动声色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多喝点。”
直到现在,他依然认为安漾不适合干建筑,太较真,处理不了那些三教九流的关系,更无法接受现实和理想的落差。他清清嗓子,馀光瞥见忽闪的手机屏,随即就着饭菜咽下了刚准备好的安慰。
安漾觑一眼来电人,没接听,改回了条信息。
闻逸尘突然喉咙痒得慌,“方序南又在查岗啊?”
安漾扭过头,不满他的措辞,“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正常的关心和问候都在限制你的精神自由?”
闻逸尘毫不犹豫:“对,我和女朋友们向来互不干涉丶各玩各的。”
“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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