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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沥,打湿了檐下的旧燕巢。柳烟站在门廊下,望着泥泞的村路。又一年征夫归乡的季节,又一年没有陈朗的消息。
村头的马蹄声从清晨响到日暮。归来的男人们披着破旧的战袍,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瘸了腿,但终究是回来了。妇人们哭着笑着迎上去,孩子们怯生生地打量着陌生的父亲。
柳烟没有去村口。她只是每日清扫门廊,将陈朗离家时穿的草鞋摆在阶前,鞋口朝外——这是老辈人说的归乡咒。
“柳家媳妇,别等了。”里正第三次踏进她的院子,胡子上的雨水滴在青石板上,“名册上清清楚楚,陈朗那个营队,去年春天就”
柳烟正在糊窗纸,手都没有抖一下:“名册也会错的。”
里正叹气离去时,檐下的燕子正好衔泥归来。柳烟抬头望着,忽然想起陈朗离家那日,也是微雨时节。他指着梁上燕巢说:“等燕子南飞又北归,我就回来了。”
如今燕子已经往返三遭。
谷雨前后,新燕孵出来了。柳烟撒米粒喂它们,看雏燕叽叽喳喳争食的样子,总会恍惚觉得陈朗就坐在身边笑。他最爱看燕子教飞,说那些扑棱棱的翅膀扇起来的风,比战场上的旌旗好看得多。
夏至那日,村西头的张寡妇改嫁了。她男人是和陈朗一个营队走的,去年就确认战死了。花轿经过柳烟家门时,新娘子忽然掀了盖头跳下来,抓着柳烟的手哭:“妹子,醒醒吧!他们那个营队遇上埋伏,一个都没活下来”
柳烟慢慢抽回手,指了指梁上双燕:“你看,它们今年又回来了。”
秋风起时,柳烟开始咳血。郎中说是郁结于心,开了许多疏肝解郁的方子。她煎了药却不喝,都倒在院角的桃树下——那是陈朗离家前一天栽的,如今已经高过屋檐了。
最冷的那个清晨,她现一只燕雏冻死在巢边。柳烟用锦囊装了,埋桃树下时,忽然想起陈朗说过:“要是战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院子里,让我天天看着你。”
她第一次哭了,眼泪滴在冻土上,很快结成薄冰。
开春时,村里来了个独眼的退伍老兵。他在柳烟家院门外徘徊许久,终于敲响了木门。
“陈朗兄弟”老兵摩挲着空荡荡的袖管,“他救我时中了三箭,临死前让我带句话。”
柳烟正在绣一对新燕,针尖刺破了指尖。
老兵说:“他说,对不起,燕子归时人归不得了。”
柳烟继续绣着,血珠在绢面上洇开,像极了她咳出的那点红。半晌,她抬头笑了笑:“你认错人了,我家陈朗说的是,燕子归时,人就归了。”
老兵怔怔地望了她许久,最终鞠躬离去。
又一年微雨时节,柳烟病得起不了身了。她让邻居把孩子都抱走,独自躺在窗边看雨。梁上燕巢空了,南飞的候鸟早已离去。
朦胧中,她仿佛看见雨幕中有个身影越来越近,穿着破旧的战袍,拄着竹杖,一步一瘸。那人推开柴门,穿过小院,踏上门廊。他放下竹杖,凝视着她绣的那对绢燕,从怀中掏出只死去的燕子。
“路上救的”那身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石,“可惜没救活。”
柳烟挣扎着伸出手,想要轻抚那空荡荡的左袖,却只触到冰凉的空气。
“无妨。”她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明年燕子还会归来。”
她的手缓缓垂落,最后的目光定格在窗外。那双摆了多年的草鞋依然鞋口朝外,被雨水打湿,孤零零地守在廊下。
微雨依旧,燕巢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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