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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怪屋深处猛然炸开一串刺耳的“噼啪”爆响,紧接着,一声饱含暴戾的嘶吼穿透而出,直钻耳膜,令人头皮瞬间炸开。
奚筱光洁的额角瞬间沁满细密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双唇翕动,咒文无声倾泻,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唇形。
周遭死寂一片,所有目光都如被无形之线牵引,死死钉在那座阴森怪屋之上,无人察觉树影婆娑间,悄然转出一抹颀长俊逸的身影。他面上覆着玄色蒙巾,仅露出一双深邃眼眸,此刻正沉沉锁在奚筱身上,纹丝不动。
随着奚筱唇间咒诀越诵越急,那怪屋中的低吼声也愈发微弱,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那垂死的阴影骤然爆发出最後一股骇人的力量,它被万千蛊虫啃噬的残破不堪的躯体,裹挟着腥臭粘稠的不明液体,猛地冲破怪屋的束缚。
尽管支离破碎,但那扭曲非人的轮廓,足以让人肝胆俱裂。瞬间,惊恐的尖叫声撕裂了寂静,人群如炸开的蚁xue般四散奔逃。若奚筱此刻睁眼,定会惊觉这破体而出的魔物,竟与她在兰夫人古册中窥见的丶那描绘的栩栩如生的非人非兽的禁忌邪物分毫不差!
奚筱的面色已褪尽最後一丝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咒文如刀锋般锐利迸出。环绕魔物的蛊虫群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彻底陷入疯狂,不顾一切的撕扯吞噬着那邪物。
当最後一个古老的音节自她唇齿间重重落下,那庞大的魔躯终于轰然倒地,激起一片污秽尘泥。几乎同时,奚筱纤弱的身躯猛地一颤,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猝不及防的喷涌而出,点点猩红溅落在她素色的衣襟和冰冷的地面上。
她软软的向後倒去,残馀的蛊虫发出细微哀鸣,仓皇汇聚,在她身侧温顺的盘绕成一个带着微弱暖意的守护圈。
人群间爆发出劫後馀生的狂喜欢呼,声浪几乎掀翻屋顶,兰夫人院中的李婆子冲过来,她急切的走向倒地的奚筱,想要将她搀起。
然而,异变陡生!
那看似死透的魔物残骸竟猛地向内塌缩,旋即轰然自爆,污秽的残肢碎骨瞬间化作浓稠如墨汁的黑雾,一股阴冷的罡风卷过,黑雾如活物般四散流窜,瞬息弥漫开来。
那伸向奚筱的李婆子,脸上的焦急瞬间凝固,继而扭曲成一种令人心寒的狰狞。她往日堆满慈祥褶皱的面孔此刻爬满了怨毒,浑浊的老眼射出凶光。“都是你们母女造的孽障!”她嘶声尖叫,声音刺耳难听,她的手指狠狠掐入奚筱的臂膀,粗暴地将她半拖起来,“凭什麽要我们替你受这报应!开门!快打开石门放我们出去!”
她的叫嚷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更多吸入黑雾的人双目赤红,神情癫狂,如潮水般涌来,将奚筱团团围住,厉声的指责与恶毒的诅咒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声浪。
原本瘫软在地丶心如死灰的谢栖兰,耳闻这鼎沸的怨恨之声,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大笑。她擡起头,望向站在奚筱身旁脸色难看的尹怀思,眼中闪烁着扭曲的得意:“怀思!好!不愧是我的骨血!这‘迷神引魄散’一旦入体,便会勾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怨毒,沉沦幻境不可自拔……瞧啊,她们都疯了!”
她猛地转头,阴鸷如毒蛇的目光死死钉在奚筱脸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看着这些你拼上性命也要救下的贱民,如今恨不得生啖你肉……这滋味,可还痛快?”
话音未落,谢栖兰眼中闪过决绝与解脱的寒光,她猛地拔下髻上一支尖锐的乌木发簪,毫不犹豫的狠狠刺向自己心口。
簪尖穿透锦帛,发出一声沉闷的撕裂声,深深没入血肉。“松岱……我来寻你了……”她喉咙里溢出最後几个模糊的音节,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凝固,归于一片死寂。
尹怀思冷眼旁观着地上谢栖兰尚温的尸身,嘴角缓缓弯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嘲讽。他不再看那地上的两人,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敛去,只馀下一片深潭般的漠然。
他转向奚筱,声音不高:“那魔物不能流毒世间,这些人也必须死。”
奚筱失血的脸上恨意喷涌而出,她猛地一挣,甩开李婆子死缠在臂膀上的手,力道之大,让那老妪踉跄後退。
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挺得笔直,擡腿便走,毅然穿过混乱的人群,径直朝着王宫之外,那扇隔绝南疆与外界的巨大石门走去。
她身後,那群被迷神引魄散催逼得丧失理智的人,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赤红着眼,跌跌撞撞地紧跟着她,汇成一股绝望而癫狂的浊流。
那扇巍峨的石门,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百年来如同最忠实的守护神,庇佑着门内的子民。
奚筱停在门下,渺小的身影在巨石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单薄。她擡起染血的手,没有言语,无声地按在冰冷的石壁之上。随着一声沉闷如远古叹息的巨响,石门轰然裂开一道缝隙,天光与外界的气息汹涌而入。
门内那些紧随其後丶满心以为逃出生天的人们,脸上尚未绽开的狂喜瞬间凝固。迎接他们的,并非自由的天地,而是门外早已森然列阵的元楚精锐士兵!
寒光如雪练般骤然亮起,刀锋过处,血花迸溅!凄厉的惨嚎与刀刃入肉的闷响瞬间取代了短暂的欢呼,方才还疯狂叫嚣的人群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成片倒下。
就在这修罗场般的景象边缘,一人身着玄甲,抱臂而立,唇角噙着一抹冷酷至极的笑意,正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戮,不是那元楚大将林无涌,又是何人?
奚筱对身後炼狱般的景象恍若未闻,甚至没有看林无涌一眼。她空洞的目光越过满地狼藉与尸骸,只望着石门之外那片熟悉的土地,擡脚就要迈出去。然而,她的脚步还未落下,一只骨节分明丶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走。”裴允的声音在她身後响起,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回,几乎是半提半抱地将她塞进了旁边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却装饰简朴的乌篷马车里。
车内光线昏暗,一片死寂。连往日对她横眉冷对丶言语刻薄的鹤影,此刻也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地避开她的视线。
奚筱看着裴允那张在阴影中愈发显得深沉难测的脸,一股荒诞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她。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尖锐丶凄厉,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哈哈……”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我如今对公子已经毫无用处,不知公子……还要用我做什麽?哦,我差点忘了,我这身残存的血脉可保公子长命百岁,公子预备什麽时候动手?”
南疆之行的一幕幕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利用她进入南疆禁地,诱使她亲手用生母的血肉为引诛杀邪物,除掉了可能外逃的魔患。又借她之手打开石门,用元楚之刀彻底清洗了南疆王族……一石数鸟,算无遗策!除了她体内那点稀薄丶或许还有些特殊用处的巫族之血,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麽值得他留着的价值。
“你不想见见你的师兄,还有那个叫云雾的婢女麽?”裴允的声音淡淡传来,依旧如同山涧清泉,温凉如玉,听不出丝毫起伏,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与他毫无干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熄了奚筱癫狂的笑声。她猛地擡起头,或许是方才石门外的日头太过刺眼,灼伤了她的视线,又或许是马车光影摇曳不定。就在这一瞥之间,奚筱恍惚觉得裴允那张清俊绝伦的脸,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她只匆匆一瞥,便不再看他,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疏离:“既如此,还请公子遵守诺言,放我们离开。”
裴允冷笑连连,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马车稳稳向前,一如来时那般决绝。
*
推开客栈那扇木门,奚筱一眼便望见床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云雾正盘腿坐着,深锁着眉头,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她两边各杵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如同两尊门神,虽站得笔直,但眉宇间难掩深深的倦怠,眼底甚至泛着淡淡的乌青,活像是被眼前这位小姑奶奶折腾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此情此景落入奚筱眼中,心头蓦地一酸。那些在药谷阳光下采撷草药丶伴着捣药声嬉笑打闹的日子,此刻回想起来,竟遥远得像隔了一世云烟,模糊得有些不真切。
她嘴角下意识地微微牵动了一下,试图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那笑意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浅浅一圈便迅速沉没。她缓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是折腾什麽呢?身子可大好了?”
云雾原本正低着头,不知在跟谁生闷气,这魂牵梦萦的声音猝然响起,她浑身猛地一震,霍然擡头,当看清门口那抹清瘦却无比熟悉的身影时,她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随即被汹涌的泪水模糊。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榻上滚下来,踉跄着扑向奚筱,带着一阵风,猛地撞进她怀里,双臂如同藤蔓般死死箍住她的腰背。
“姑——娘——!”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冲口而出,饱含着巨大狂喜和无尽的委屈。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瞬间浸湿了奚筱肩头的衣料。“你去哪了?!你下次再这样一声不吭地丢下我,我……我就真生气了……”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小嘴叭叭地控诉着,恨不得把积攒了多日的担忧丶委屈和那点小小的怨气,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奚筱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微微後退半步才稳住身形。她闭上眼,将下颌轻轻搁在云雾温热丶带着少女馨香的颈窝里。耳边是侍女毫无章法的哭诉和控诉,那带着点娇憨的叽喳声,此刻听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熨帖感。
她嘴角努力维持着那抹安抚的弧度,静静的听着,任由温热的泪水浸湿自己的鬓角。然而,那曾经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深处,终究是沉淀下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唇边的笑意,也在昏暗的光线下,悄然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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