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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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第1页）

第24章

马车在略显颠簸的官道上吱呀前行，载着神色恍惚的奚筱，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移动。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模糊成一片灰蒙的色块，伶舟陵那恶毒的话语仍在耳畔萦绕，带来阵阵窒息的抽痛。

临到城外那家挂着“杏花酿”旧幡的酒肆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怯意与疲惫忽地攫住了她，她叫停了马车，将足额的碎银塞入车夫粗糙的手中，然後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那熟悉的酒肆挪去。

“怎麽耽搁了这麽久？”

一个低沉温和丶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身後响起。那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奚筱强撑的平静。她猛地顿住脚步，一股酸涩的热意直冲眼眶，胸口积压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排山倒海般汹涌而出。

她倏然转身，泪眼朦胧中，映入眼帘的却是“裴允”的面容。她心头猛地一惧，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那熟悉的丶无尽温柔的眼眸，瞬间驱散了她的恐惧感。

是师兄！

“师……”哽咽堵住了喉头，所有强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不管不顾地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衣襟里，泣不成声。

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紧了他後背的衣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他胸前的布料，带着压抑太久的哭腔，她断断续续地控诉：“我……我以为……你不会来……”

奚榆坚实的臂膀稳稳地回拥着她，将她颤抖的身躯完全纳入自己的庇护之下，他一下下，极轻地拍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麽会？不是你让我在此处等你吗？”

这温言软语，像一剂良药，抚平了心头的裂痕。奚筱从他怀中微微退开，擡起泪痕斑驳的脸，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亮得惊人，却又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师兄……你会同我一起回药谷吗？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奚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地执起她微凉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脉门上，指尖传来平稳有力的搏动，确认她除了心神激荡外并无大碍，那颗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沉沉落回实处，他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奚筱的肩头，投向京城那巍峨城墙的方向。夕阳的馀晖为远处的城楼镀上了一层金红，他凝视了许久，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这些复杂的思绪都化作唇边一抹真切的笑意，带着尘埃落定後的释然与决绝。

“好，我们回家。”他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奚筱，那笑容温暖而坚定。

奚筱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心中了然，但并未多说，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脸上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丶带着无限期许的笑容。

两人在酒肆饮了些清茶润喉，便再无留恋，喊上云雾与清风，一同踏上了返回药谷的归途。

在他们身後，酒肆那扇半旧的木门後，一道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人影缓缓走出，那人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衣衫，面容隐在低垂的斗笠下。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融入暮色，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他才如同融入暗影的流水，无声地转身，步履迅捷而沉稳，朝着象征着权力漩涡中心的皇城方向，疾行而去。

*

卯时初刻，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一层稀薄的灰蓝笼罩着巍峨宫墙。三五成群的朝臣身着各色朝服，踏着湿润的宫砖，沿着长长的御道向紫宸殿行去。

关系相熟的几人，脑袋不自觉地凑在一起，压低了嗓音，发出细碎如虫鸣般的“蛐蛐”私语，交换着彼此探知的秘闻或揣测。

甫一踏入庄严肃穆的朝堂，那些嗅觉敏锐丶历经数朝沉浮的老臣们，脚步皆是一顿，心头猛地一凛，今日气氛，迥异寻常，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方才的私语戛然而止，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只见那象征帝王威仪丶隔绝视听的九旒珠帘，竟被撤去了，年轻的天子，毫无遮挡地端坐于龙椅之上，晨光透过高大的殿门，柔和地洒在他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异常明亮，含着温润的笑意，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竟透出一种近乎神祇俯瞰衆生般的悲悯与……洞察一切的仁慈。

这反常，让不少人心头咯噔一下。

而此刻，御阶之侧，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伶舟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眉头紧锁，目光频频不安地投向殿外，仿佛在等待什麽重要的消息，又或是被什麽心事重重压着。

昨夜，丽妃宫中伺候的老嬷嬷崔氏匆匆来报：丽妃娘娘突感腹痛，这本该立刻宣召太医，可丽妃却态度强硬，百般推拒，口口声声说什麽“不欲将腹中孽种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借口看似维护颜面，实则透着诡异，更让伶舟离心烦意乱的是，近来他去荣熙宫，丽妃态度日渐冷淡，似有若无地疏远着他。这节骨眼上，她又闹的哪门子脾气？他心中烦闷惆怅，对朝堂上涌动的暗流竟浑然未觉。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沉寂：“陛下，臣有本啓奏！”说话的是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御史，正是新晋的监察御史吴清，乃秦阁老得意门生。

他出列，躬身行礼，声音铿锵，带着初生牛犊的锐气：“江陵水患，灾情如火，朝廷月前便已拨下赈灾款项及物资，然，至今已逾半月，地方县丞急报连连，言明未收到分毫，致使江陵百姓流离失所，房屋尽毁，哀鸿遍野！更甚者，坊间已有瘟疫流言滋生，人心惶惶，恐酿成大祸，此等危急存亡之秋，朝廷岂能坐视不理？请陛下明察！”

话音未落，他那双锐利的眼眸，直直刺向站在队列前方的户部侍郎江承恩！

那江侍郎忽闻这当头一棒，惊得他浑身一颤，待看清是吴清这毛头小子，又感受到对方那毫不掩饰的丶看贪官污吏般的凌厉眼神，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他气得山羊胡子直翘，脸色涨红如猪肝，指着吴清怒不可遏地大声咆哮：“吴家小儿，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什麽眼神？你莫非是怀疑本官贪墨了赈灾银两？！岂有此理！”

吴清面对老臣的怒火，毫无惧色，反而挺直了腰板，声音依旧清冷刻板，带着一股不通人情的执拗：“江大人，朝堂之上，请称下官职称，莫要因与家父有几分私交，便在此攀扯私情，混淆视听！”

江承恩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也顾不得与这愣头青争辩，他猛地转身，朝着御座方向“噗通”一声重重跪下，他涕泪横流，声音悲怆凄厉，如同受了天大的冤屈：“陛下！陛下啊！老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他砰砰磕头，额角瞬间青紫，“这江陵的赈灾款项，每一笔丶每一厘，老臣都是殚精竭虑，亲自督办，一步不敢懈怠地下发，老臣一心只为黎民苍生，从不屑人前显功邀宠，如今……如今竟被这黄口小儿当庭诬陷，攀咬构陷，老臣……老臣心如刀绞，寒彻骨髓啊陛下！”

哭嚎控诉完，他猛地扭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吴清，声音嘶哑：“吴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本官贪墨，证据何在？无凭无据，当庭攀咬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吴清等的就是这句，他脸上毫无波澜，仿佛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御座旁侍立的大太监王德全立刻心领神会，迈着小碎步快步走下御阶，恭敬地双手接过那叠“呈词”，又小跑着回到御座旁，弯腰躬身，高举过顶，呈给天子。

裴允面上那悲悯的笑意丝毫未减，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接过那叠纸，随意地翻看了几页。然後，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身旁心神不定的摄政王伶舟离，语气温和得如同闲话家常：“王叔，此事牵涉甚广，您可要过目一二？”

伶舟离此刻满脑子都是丽妃腹痛和那诡异的拒绝诊治，哪里还有心思管什麽江陵水患丶户部贪墨？他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语气敷衍至极：“些许小事，何须劳烦？陛下圣心独断，自行处置便是。”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跪地的江承恩头上，他猛地擡起头，布满泪水和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那个曾被他视为靠山丶为之鞍前马後的男子，仿佛第一次看清他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站在文官队列前排的林无涌，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他慢悠悠地踱出一步，看着跪在地上丶如遭雷击的江承恩，语带讥诮，又仿佛意有所指：“江侍郎，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早些招认了吧？省得……临到头来，连自己是被谁推出来顶罪丶替谁挡了刀送了命……都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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