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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裴允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冷笑:“朕原计划,是引藩王齐聚仙楼台,只需放出风声,说巫族後裔现身于此…届时,正好一网打尽,永绝後患。”
仙楼台…那是百姓心中的圣地,传说曾有仙人于此驻足,指引先民开垦荒地,播种五谷,开啓民智。百姓感念其恩德,建起高楼世代供奉,香火不绝。若藩王求长生而在此地毙命,大可推说是仙神震怒,降下天罚,足以震慑世人,使其再不敢妄求长生。
“可惜啊,”裴允的语气陡然转厉,“消息走漏,藩王四处搜寻奚筱,朕派去截杀的人…竟无一生还!”他盯着奚榆,目光如刀,“引他们来麒麟山,是朕能彻底了结这一切的唯一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那种令人胆寒的漠然:“这一片,朕已布下天罗地网,死阵开啓,绝无生门。奚榆,你若毁不掉那冰玉散…就带着你的忠仆,一起葬在这片烂泥里吧。”
此举,虽能杀了藩王等人,但冰玉散不毁,仍有隐患。
“公子!不可!”云雾惊恐地摇头,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此人心机深沉如渊,他分明是想引您入那绝地,万不可中计啊!”
奚榆缓缓擡手,止住了云雾的话头。他望着那片被裴允指为冰玉散藏身之地的,那弥漫着不祥气息的沼泽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但最终,一种更深沉的决绝占据了上风。
“冰玉散…必须毁掉。”他的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这是根除祸乱的唯一希望。否则,即便今日除掉藩王,只要冰玉散尚在世间一日…此事便会如野草,春风吹又生。她…就永无宁日……”寒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默默悲鸣。
奚榆话音未落,已决然转身,朝着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沼泽迈步而去,云雾与清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赴死的觉悟,再无半分犹豫,紧紧跟上。三人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撼动山岳的悲壮与孤绝。
裴允冰冷的目光只在那消失于灌木丛後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便漠然地收回。他侧首,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所有通往此地的路径,都给朕盯死。一旦发现她的踪迹……”他顿了顿,语气森寒,“立刻拿下,绑来见朕。若有藩王爪牙靠近,不必阻拦,引导他们也去那片地。”
鹤影心中一凛,下意识看向身旁垂首不语的鹤松,他迅速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躬身道是。
甫一踏入沼泽边缘,一股与外间干裂寒风截然不同的阴冷湿气便扑面而来,粘腻得令人窒息。脚下不再是冻硬的土块,而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湿软淤泥,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噗呲”声。前方,盘根错节的黑色灌木丛如同扭曲的鬼爪,将那片翻涌着气泡的沼泽前後围住,散发出浓烈的不祥与死亡气息。
三人强忍着寒意,各自服下抵御瘴气和毒虫的药丸,但面对这片未知的绝域,谁也不知这药力能支撑多久。
奚榆目光如炬,擡脚便要向前。清风猛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公子,不能再往前了,您看这沼泽,像条无边的冥河,左右根本望不到尽头!如何能过得去?况且…况且若那对面根本没有冰玉散,岂不是要白白送命?不如我和云雾......”
奚榆身形一顿,只是缓缓脱下身上的厚重外袍,连同随身携带的累赘之物,都塞进清风怀里。他的目光穿透朦胧的瘴气,牢牢锁定沼泽对岸一片不起眼的区域,声音异常冷静:“他说的没错,你看那边,与其他地方灰黑泥泞不同,那片空地泥土颜色呈暗红,冰玉散性喜聚阴噬血,如此异色,必是大量冰玉散生长所致,其根系汲取地脉阴气,改变了土质。”
说罢,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地倒出一把白磷粉末,用另一张油纸包好贴身藏入内袋,又仔细检查了腰间的火折子是否密封完好。接着,他蹲下身,目光扫视脚下:“这里的泥土太湿软,承不住力,清风,云雾,帮我在这附近尽量找些干硬些的土块或石头,越大越好,我们合力将它们抛入沼泽中稍浅处,形成几个暂时的落脚点,我借力跳跃过去,点燃白磷焚毁冰玉散,再按此法回来。”
云雾听着这看似可行的计划,心头却莫名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强压下心悸,犹豫着开口:“公子…冰玉散长在这等绝地,九死一生…或许…或许根本不会有人敢来寻……”
奚榆已经弯下腰,徒手在湿冷的泥地上挖掘着,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污黑的淤泥。他找到一块相对坚实的硬土块,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才将它搬到离那翻涌着气泡的沼泽边缘更近的地方。
听到云雾的话,他动作未停,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凉:“他们不敢来,自有被权势驱策的亡命之徒敢来。这世间,弱肉强食,命如草芥。贵胄只需端坐高堂,一声令下,便有无数的‘弱者’,会被当成探路的石子丶趟雷的牲畜,被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至死…也未必能选择自己的结局。”他话语中的沉重,如同巨石压在云雾和清风心头。
云雾浑身一震,脸色更加苍白,她不再言语,默默地翻找着相对坚硬的土块,小心翼翼地搬运到前方位置。
当三人终于凑齐几块大小不一的硬物,正要奋力将其抛向那片看似稍浅的泥沼区域时。
人声鼎沸,刀枪猛烈碰撞的刺耳金属交击声丶混乱的嘶吼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他们身後的灌木丛外炸响!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狂暴的杀气,正疯狂地朝着这片死亡沼泽席卷而来!
奚榆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後一丝血色褪尽。他猛地看向清风,厉声喝道:“来不及了!扔!”
“砰!砰!砰!”
三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应声砸入那粘稠的沼泽之中!
“冰玉散就在沼泽对面!”一个身着华服丶头戴玉冠的男子眼尖地瞥见奚榆的身影没入沼泽前的灌木丛,又听到身旁卫国的动静,顿时急红了眼,指着奚榆消失的方向,对着身後踌躇不前的自家士兵厉声嘶吼:“那贼子定也是去抢夺冰玉散的!跟上他!快!”
“咕噜咕噜……”
方才奚榆借力踏过的土块早已被冒着气泡的泥沼无声无息地吞噬,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扩大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士兵首领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泥潭,脸色发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上前两步抱拳劝谏:“三殿下,这…这沼泽凶险万分,深不可测,贸然踏入,十死无生,不如…不如让属下立刻派人就地挖掘土石,堆砌出一条路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首领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打得一个趔趄,头盔都歪了几分。男子面目狰狞,气得浑身发抖:“蠢材,等你这蠢货带人挖出路来,黄花菜都凉了,冰玉散早被那贼子和卫国蛮子瓜分殆尽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份?!”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卫国的阵营已然开始了惨烈无比的“渡泽”!
卫国士兵们竟如同被驱赶的牲畜,又像是扑向烈焰的飞蛾,一个接一个地纵身跳入那致命的沼泽!後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踩踏着前方同伴迅速下沉的头颅或肩膀,借力猛地向前跃进一小段距离,旋即自己也陷入泥淖之中。
再後面的人又如法炮制,踩着这些正在被吞噬的躯体继续前进……一条以活人血肉和生命短暂铺就的“通道”,就这样在凄厉的惨嚎丶绝望的呜咽和泥浆恐怖的吞咽声中,硬生生地向前延伸!
不断有人沉没,不断有人踩上,泥浆翻滚着,冒着泡,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当最後一名精锐士兵终于凭借这惨烈无比的“垫脚石”,侥幸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时,最初跳下的那批人早已彻底消失在墨绿色的泥潭之下,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紧接着,第二批丶第三批士兵又如潮水般涌上,重复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献祭,直到大部分人马都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渡过了沼泽。
卫国的主帅面容冷硬如铁,仿佛刚才牺牲的不是他的部下,而只是一堆无用的草芥。他稳稳站在对岸,声音冰冷而高亢,穿透弥漫的瘴气:“传令,将所有冰玉散尽数采集,一片也不许留给他人,此役过後,带回冰玉散最多者,官升三级,赏千金,封爵位!”
“遵命!”对岸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应和,贪婪和狂热瞬间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幸存下来的卫国士兵们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浩荡喧嚣着向那片生长着暗红色冰玉散的空地冲杀过去。
这边,那位三殿下亲眼目睹了卫国这疯狂而有效的手段,更是气得双目赤红,反手又狠狠一巴掌掴在那仍处于震惊中的首领後脑勺上,怒吼道:“蠢货!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他们能做得,我们为何做不得?照做!耽误了大事,我诛你九族!”
那首领脸颊火辣辣地疼,望着眼前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沼泽,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悲悯和无力,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缓缓举起手,声音嘶哑而绝望,对着身後那些面露恐惧的士兵们,下达了此生最残忍的命令:“……全军听令!…渡泽!…前进者赏!後退者…斩!”
云雾和清风藏身于茂密潮湿的灌木之後,目睹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他们担忧地看着对面,忍不住要去阻止,但想到公子的话语,又生生止了脚步,心焦如焚地静观其变,等待着接应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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