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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夜明珠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数步之地,更远的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似幽幽巨兽之口,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空气冰凉刺骨,带着千年尘封的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中透着腐朽的奇异香气,嗅之令人头脑微微晕眩,眼前景物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
王悦之亦步亦趋地跟在山阴先生身后,脚步落在不知积攒了多少岁月的尘埃上,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绝对的死寂中,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头。他紧紧攥着那枚夜明珠,光芒顽强地撑开一小圈昏黄的光域,光域之外,是无边无际、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黑暗,蠢蠢欲动。
“先生,此地……”王悦之压低了声音,话刚出口,便被山阴先生一个凌厉的手势打断。
老者雪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那双平日略显浑浊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在有限的视野内缓缓扫视,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黑暗。“噤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仔细听!”
王悦之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似乎放缓了。耳中除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果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极其细微,飘忽不定,像是幽魂在深渊里的叹息,又像是某种沉重而湿滑的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缓缓拖行,摩擦着冰冷的地面。
“咔嚓!”
侧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脆响,如同枯枝被一脚踩断。山阴先生反应快得惊人,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已将王悦之推向自己身后,同时,他枯瘦的手指间已多了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古铜钱。不见他如何作势,铜钱已带着一丝尖锐的破空声,激射向声音的源头!
“噗!”
一声闷响,铜钱似乎击中了什么,却又像是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连半点回音都未曾激起。那片黑暗依旧沉静地伫立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不是活物。”山阴先生缓缓收回目光,语气沉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小心脚下,留意两侧。”
王悦之依言低头,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芒,隐约看到脚下的石质地面并非天然平整,上面布满了许多扭曲蜿蜒的刻痕,非篆非籀,倒更像是某种原始部落祭祀时刻画的血色符咒,充满了蛮荒诡异的气息。他心中一凛,左凌风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古时祭天观测秘台”。莫非,这幽深地底,真的埋葬着远比司空渺更久远的秘密,与那些早已失传、沟通天地的血腥巫祀有关?
两人默不作声,继续前行。地势明显向下倾斜,脚下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石阶,一级级盘旋向下,深入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石阶两旁的墙壁触手冰凉彻骨,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湿冷的苔藓,散出带着土腥的潮气。那股诡异的甜香在这里愈浓烈,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人头晕目眩。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视野陡然开阔,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厅赫然呈现。洞厅穹顶高悬,隐没在黑暗里,难以估量其高度。而洞厅的中央,却不是想象中的石台或祭坛,竟是一口巨大的深潭!潭水漆黑如墨,粘稠得仿佛不是液体,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静得让人心头慌。潭边的空地上,散落着几具惨白的骸骨,骨架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头颅或是扭转,或是深埋,空洞的眼窝齐齐朝向潭水方向,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经历的莫大恐惧与痛苦。
在潭水的对面,隐约可见另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巨兽的另一张大嘴,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无路可走了么?”王悦之望着那死寂得可怕的黑色潭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山阴先生却并未看向对岸,目光死死锁住那潭墨水,缓缓道:“路,或许就在水下。”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开潭边湿润的泥土和苔藓,仔细查看着。“你看这里,苔藓被重物压过的痕迹还很新,还有这水渍……不久前,有人从此处下水,或者……”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上来了什么东西。”
王悦之顺着他的指引看去,果然在潭边泥泞处,现了几处模糊而凌乱的脚印,湿漉漉的,延伸向旁边的黑暗角落。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暗藏的符箓,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定心神。
就在这时,怀中那枚来自琅琊阁的木质令牌,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潭水中央,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向下一沉,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只留下一圈几乎微不可察的涟漪,迅被死寂的水面抚平。
“水里……有东西。”王悦之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山阴先生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如电,不再局限于潭水,而是锐利地扫过整个空旷的洞厅,最终定格在对面那幽深的通道入口,眼神闪烁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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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是水里的东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峭,“也可能是……人。”
话音未落,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陡然吹过,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竟将王悦之手中的夜明珠光芒吹得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黑暗中,那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似乎又近了一些,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王悦之只觉得后背脊椎窜上一股凉气,汗毛倒竖。一种被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的感觉,牢牢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那带着甜腐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黄庭》真气在经脉中加流转,一股温煦的热流勉强驱散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
山阴先生忽然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对着空寂无人、只有回声的洞厅朗声道:“藏头露尾,鬼蜮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既然费尽心机引我们到此,何不大大方方,现身一见?”
洪亮的声音在宽阔的洞厅内碰撞、回荡,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个山阴先生在同时喝问。然而,回声渐渐消散,最终依旧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吞噬,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口墨色的深潭,如同亘古存在的巨兽之口,沉默地等待着,散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山阴先生的话语如同石沉大海,洞厅内重回那令人窒息的寂静。黑潭依旧,水面平滑得没有一丝褶皱,倒映着上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死寂的世界。
王悦之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感官被提升到极致。怀中那枚木质令牌传来的温热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像是有了生命般,持续而轻微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如同无声的警钟,在他心头敲响。他不再完全依赖这有限的视野,缓缓闭上双眼,将部分心神沉入更细微的感知,捕捉着气流最细微的扰动,倾听着越常理的声响。
“沙……沙……窸窸窣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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