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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院判的到来,如同投入静思苑这潭死水的一颗石子,打破了沈清漪与昭昭之间无声的致命试探。老院判须皆白,面容古板严肃,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草味。他依礼向沈清漪请安后,便径直走向床榻,开始为昭昭诊脉。
殿内一片沉寂,只有老院判凝神诊脉时指尖微弱的触感,以及昭昭刻意压抑的、略显虚浮的呼吸声。沈清漪坐在一旁,脸上重新挂起温婉的假面,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在张院判的动作和昭昭的反应之间来回逡巡。
张院判诊脉的时间格外长。他眉头微蹙,时而凝神细察,时而闭目沉思。殿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昭昭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力道,那绝不仅仅是在探查风寒虚热,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是“岐黄之术”的痕迹?还是水牢寒毒侵蚀的深度?
终于,张院判收回了手。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稳:“二小姐寒气入骨,经脉受损,气血两亏,甚是凶险。若非及时移出那至阴至寒之地,恐有性命之忧。”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昭昭盖着锦被的身体,“尤以肩胛肺腧穴处受寒最重,寒凝瘀滞,需以猛药驱之,辅以金针度穴,方可疏通经络,化去沉疴。”
肩胛肺腧穴!正是飞燕胎记所在之处!
昭昭的心猛地一沉。这老院判看似在陈述病情,实则句句不离肩胛!他也在探查!是皇帝授意?还是沈清漪暗中引导?
“有劳院判。”沈清漪立刻接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妹妹年幼体弱,遭此大难,实在可怜。还请院判务必精心调理。”她说着,目光转向昭昭,温声道:“妹妹,院判医术高明,陛下特意指派他来为你诊治,你可要好好配合。这金针…怕是有些痛楚,需得忍耐些。”
昭昭藏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金针度穴?刺入肩胛?这分明就是要将那个胎记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旦被这老院判看清,上报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背脊。她脸上却只能维持着病弱的顺从,声音细弱:“全凭…院判和姐姐做主…”
张院判微微颔,示意随行的医童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古朴的针囊。他取出一根三寸余长的金针,在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走到床边,对昭昭道:“二小姐,请宽衣,露出肩背。”
宽衣!露出肩背!
这最后一道屏障也要被撕开了!
昭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能感觉到沈清漪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即将得逞的冰冷快意。张院判的目光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的窒息时刻,昭昭藏在锦被下的手,隔着薄薄的亵衣,清晰地触碰到了那枚紧贴着肌肤、冰冷坚硬的碧玉小瓶——鹤顶红!
一股冰冷的、孤注一掷的狠戾瞬间冲散了恐惧。她不能坐以待毙!
“姐姐…”昭昭突然抬起头,看向沈清漪,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依赖,声音带着哭腔,“姐姐…我怕…我怕针…我…我冷…”她一边说着,身体一边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想起了水牢里那刺骨的冰寒和绝望。
沈清漪微微一怔,没想到昭昭会在这时向她“求助”。她蹙起秀眉,正要安抚几句,却见昭昭颤抖着手,竟从锦被下摸索着掏出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是一个极其精致、通体碧绿、如同翡翠雕琢而成的小玉瓶!
沈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瓶子…她认得!正是她昨夜命人悄悄送入水牢的那瓶鹤顶红!它怎么会在这里?!这贱婢非但没死,竟然还把它带了出来?!她攥着它做什么?!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清漪!她看着昭昭那双充满“恐惧”却又死死攥着毒瓶的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这贱婢疯了!她想拉着自己同归于尽?!
昭昭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对沈清漪骤变的脸色视若无睹。她攥着那碧玉瓶,如同溺水者抓着浮木,声音破碎而绝望:“姐姐…水牢里好冷…好黑…有人…有人把这个塞给我…让我喝了它…说…说喝了就不冷了…就解脱了…姐姐…这…这是什么?它好香…”她说着,竟像是被那“香气”迷惑般,手指颤抖着,就要去拔那碧玉瓶塞!
“住手!”沈清漪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她猛地从绣墩上站起,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惊骇!她再也顾不上仪态,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死死抓住了昭昭那只握着玉瓶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昭昭痛呼出声。
“贱婢!你疯了!快给我!”沈清漪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愤怒,她拼命地想将玉瓶从昭昭手中夺下。
“姐姐…你做什么?疼…”昭昭“惊恐”地挣扎着,攥着玉瓶的手却异常用力,指节泛白。两人在床榻旁撕扯起来,锦被掀翻,场面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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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院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手中的金针僵在半空。旁边的宫女也吓得不知所措。
“放手!给我!”沈清漪又急又怒,这瓶鹤顶红若被昭昭当众拔开,甚至沾上一点,她沈清漪就彻底完了!弑妹的罪名,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就在两人撕扯得不可开交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宫人急促而清晰的通传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殿内的混乱:
“陛下驾到——!”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静思苑!
撕扯的两人动作瞬间僵住!沈清漪脸上的惊恐和愤怒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昭昭攥着玉瓶的手也微微松了力道,但依旧紧握着。
殿门被无声地打开,一道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无上的威仪和冰冷的压迫感。皇帝面无表情,目光扫过殿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掀翻的锦被,撕扯在一起的沈氏姐妹,还有沈清漪死死抓住昭昭手腕、昭昭手中紧握的那个刺眼的碧玉瓶!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碧玉瓶上,眼神深邃莫测。
张院判和宫女早已跪伏在地,瑟瑟抖。
沈清漪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昭昭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颤抖:“陛…陛下…臣妾…臣妾…”
昭昭也挣扎着从床上滚落在地,伏身叩,手中的玉瓶“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皇帝脚边不远处。她身体颤抖,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
皇帝没有看沈清漪,也没有看昭昭。他的目光,落在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碧玉瓶上,看了片刻。殿内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被冻结成冰。
终于,皇帝缓缓抬步,走向殿内主位。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砖,在昭昭低垂的视线中留下一抹刺目的明黄。
他坐定,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跪伏在地的沈清漪和蜷缩颤抖的昭昭。那金铁般威严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在死寂的殿宇中沉沉响起:
“沈氏昭昭。”
“抬起头来。”
“朕,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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