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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熔炉
(一)
主力部队的驻地在太行山脚的蟠龙镇,青灰色的石墙爬满枯藤,屋檐下挂着的冰棱足有尺把长。李明远带着秋收连残部抵达时,镇口的哨兵用刺刀挑开他沾满血泥的衣襟,确认身份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秋收连的同志辛苦了!王团长在司令部等着你们。”
司令部设在镇公所的土窑洞里,煤油灯把墙上的作战地图照得忽明忽暗。王团长是个独眼老兵,眼上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此刻正用红铅笔在地图上画着什么。
“你们来得正好,”他头也不抬地说,“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调了三个联队,正在向蟠龙镇方向集结。”铅笔重重戳在地图上的双羊河位置,“这里有座铁路桥,是鬼子的补给命脉,三天后必须炸掉。”
李明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双羊河铁路桥横跨峡谷,桥两侧是陡峭的山崖,桥面上铺着钢轨,桥下水流湍急。“我们需要多少人?”
“一个加强排,”王团长终于抬起头,独眼里闪着光,“但你们秋收连可以整编成一个连,配属两门迫击炮和两挺重机枪。”
李明远的喉咙紧。从游击队到正规军,这是质的飞跃,但代价是更残酷的战斗。他想起马大山、石头,还有那些永远留在沼泽地的兄弟,突然觉得这晋升像块烧红的烙铁,烫手。
(二)
整编后的秋收连在蟠龙镇东头的打谷场集训。三十多个幸存者换上了崭新的灰布军装,却仍带着庄稼人的土气。二柱的步枪背带总往一边滑,他边走边往上拽,被教官骂得狗血淋头:“这是正规军!不是你们村的壮丁队!”
英子在战地医院帮忙,看着伤员被抬进来,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还嵌着弹片。她跟着卫生员学用镊子夹碎骨,手总是抖,镊子“当啷”掉在搪瓷盆里,惊得伤员直抽气。
“别慌,”卫生员是个姓周的女学生,说话带着江浙口音,“你看这弹片,要顺着肌肉纹理夹,不然会撕裂血管。”她示范着夹出块三角铁,血珠顺着镊子滴在地上,“战争就是这样,要学会和血打交道。”
英子点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李明远胳膊上的刀伤,当时她也是这样颤抖着缝针,只是那时用的是缝衣针和棉线,现在换成了外科针和羊肠线。
(三)
三天后的午夜,秋收连出了。李明远背着迫击炮零件,走在队伍最前面。二柱抱着重机枪,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队伍里多了几个戴眼镜的新兵,据说是从抗大分配来的知识分子。
“报告连长,”一个叫张建国的新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的绑腿总散开。”
李明远蹲下帮他重新绑紧:“记住,要从脚踝开始螺旋往上缠,最后打个死结。”他抬头看着新兵青涩的脸,突然想起石头,那个总把缴获的望远镜擦得锃亮的年轻人,“你以前是学生?”
“是的,”张建国的脸红了,“我爹是教书先生,听说要打鬼子,我就报名了。”
李明远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队伍继续前进,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群移动的铁铸士兵。
双羊河铁路桥在黎明前抵达。李明远趴在山崖上往下看,桥面上每隔十米就有一个鬼子哨兵,探照灯扫来扫去,钢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桥东头停着两辆装甲车,动机的轰鸣声震得谷底的水流都起了波澜。
“鬼子的巡逻规律是每小时一次,”侦查员报告,“装甲车会过桥到西岸,再返回来。”
李明远点点头,转向二柱:“等装甲车过桥,你带重机枪班封锁桥面,不能让一个鬼子过去。”他又看向张建国,“你带爆破组,把炸药包埋在桥墩下,导火索留长点。”
张建国的手在抖,却坚定地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四)
装甲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震得山崖都在颤抖。李明远攥紧了手里的驳壳枪,手心全是汗。他看见张建国带着爆破组悄悄摸向桥墩,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来了!”观察员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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