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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凌正在院中扎着马步,他已经蹲了两个时辰了,如今是颤抖着腿,紧咬着牙,生怕摔了头顶和双肩处的陶罐。
大半个月过去,早先白嫩的小少年,如今都晒成跟陶罐一个色了。
他的对面,有一位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她正坐在树荫下,抚着一扇琴,琴声时常哽阻停滞,但是教的人不置一词,弹的人也莽着劲练。
寻常,他蹲多久,她就练多久。
或者说,她练多久,他就得陪多久。
他们从未说过话,但是他听到她唤那少女——长乐。
有时,神魂与躯体仿佛剥离开来,游走在四海之外,听风听雨听鸟鸣,最後又全归于在那琴音之上。
如此,寒来暑往,直至年关。
他住在此处,既没见过他的娘亲,也没见过他的父亲。
直至院中落雪纷飞,她带着少女离宫,破天荒的自由之日,他却不知道该干些什麽,只枯坐在台下,看着院中逐渐被白雪覆盖的及膝草木。
四方天中,孤雁鸿飞。
李凌第一次知道,等待的滋味。
他在廊下等得睡了过去。
他梦见,他长成了像父亲一样的顶天男子,长乐的琴也已名动天下,她还依旧在院中,时而下地除草,时而伏案读书,这个院中只有他们二人。
他不知道这一梦,梦中是几世。
醒来後,他浑身发热,高烧不断,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他的额上,仿若是飒沓的流星,空谷的寒泉。
他依稀听见两个女子在对话。
那声音,他很熟悉。
病中昏沉,等他再次能下地走路时,他得知她要嫁给自己的父亲了。
她诞下双生子的那天,宫中的人说,他的娘亲消失了。
只他知道,是她自由了。
*
“她是一个希望所有人都自由都快乐的人……”他的声音含混不清,鼻息声极重。
君卿心中五味杂陈,这牢中寒气太重,她的身体仿佛要结冰,五脏六腑都气郁难解:“那这样一个人,又是谁不允许她自由呢。”
他面上泛起痛苦神色。
是谁呢,是所有她曾经帮助过的人吧,是所有她曾经深爱过的人吧……
他们都自私地希望,能够将神明拘禁在自己身边,那一双慈悲的眼睛,只看向一个人。
“那时,她只是为了像救长乐一样,救更多的女子,帮助她们脱离病痛,脱离苦海,在她力所能及可撑起的屋檐下,充实羽翼,直到她们能够离开那一天。她常言,这世间女子,若如飞花,纵使无根,却该自由。”
“飞花中的女子们,身世混杂,她也一律不问,只是教愿意读书的人读书,愿意习武的人习武,什麽都不乐意干的,就每日陪她一起晒太阳……”
他嗤笑一声:“我曾经幻想过,若我也是女子,是不是也能如此,不肖做什麽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人一马,恣意江湖。”
君卿忍不住开口:“男子女子,生下来便确定了。但没有人可以规定,他们或她们必须要如何生活,男子可以顶天立地也可以洗手作羹汤,女子可以琴棋书画也可以快意江湖,只要是她们想要的生活,又有何不可?”
李凌看着她,笑意更深:“自古以来,能有几人的想法,是‘她们’自己的想法?”
君卿不说话了。
他们相伴的那数十载了,谁知,她如今的想法,不是受他影响呢?
“你出生後,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在宫中调理了许久,飞花则交由长乐打理。圣上担忧长乐年岁过轻又无经验,派了几位心腹从旁协助,也是自那时起,飞花上下便开始学习经商之事,毕竟能够赚得银钱才是立身之本……”
“一开始是酒楼,後来生意做得大了,各州各县都有飞花的踪迹。自然也有人愿意去往边防,几乎可以说是商通天下……长乐很是出色,但她一直不满受朝廷约束,暗地里做些旁的生意,有些人觉得长乐此举过于冒险,有些人却跟随她,久而久之内部便分裂成两派系……”
君卿:“你所说旁的生意是指何物?”
李凌擡眼定定看着她,极轻地吐出两字——
“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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