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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远带着差役踏入贡院时,天刚破晓。
雪后初晴,檐角挂着冰棱,阳光斜照在青石阶上,反出冷光。
他脚步沉稳,心中却压着一块石头——那张匿名揭帖上的字反复浮现:“玉在身,心自鸣。”
贡院内,学子们早已列队等候查检。
人人腰间皆悬一玉牌,形制古朴,刻有“静心养德”四字。
“这是何物?”崔明远拿起一块细看,质地温润,并无异样。
一名年轻学子低头答道:“回大人,此乃近日城中兴起的修身佩玉,据传是七王府推崇之物,能安神定志,助人专注经义。”
崔明远冷笑:“安神?那为何偏偏此时人人佩戴?”
他示意随从取锤轻敲,玉声清越悠长,如泉滴石,绝非金属铃响。
可那音色落下的节奏……三声短促,五声延绵,竟隐隐合拍。
他心头一震。
再问几人,回答如出一辙:街头匠人所制,市集可购,不记名姓。
有人甚至背出一段口诀:“三步一心,五息一念,持玉者不忘本。”
查无可查,罪无实证。
玉不是铃,话不算反,连律法也找不到一条能禁“佩玉诵训”的条文。
他拂袖离去,马未至街口,耳畔忽闻鼓板声起。
赵九斤坐在茶棚外的矮凳上,瘸腿支着拐杖,正开讲新篇《前朝灯变录》。
围坐百姓层层叠叠,连差役都忍不住驻足。
“话说那一夜,风不止,雪不歇,宫墙十二重,唯有一盏残灯未灭。”他说一句,顿三下拐杖,“咚、咚、咚”,人群随之微微俯,似默哀,又像回应。
崔明远站在人群之外,听得脊背凉。
这哪是什么评话?
每一章节起承转合,皆以“三击为启,五停为结”为律;故事中人物对白看似寻常,拆解开来,竟是灯诗断句重组!
更可怕的是,听众虽不知其意,却已本能地随节拍低头、闭目、抚胸——如同某种古老仪式已被悄然唤醒。
他厉喝一声:“拿下!”
赵九斤抬头咧嘴一笑:“大人,我说书也能治罪?说话带顿挫也犯法?”
四周哄然大笑。
“就是啊,难道以后咳嗽都得分个轻重缓急?”“莫非‘哎哟’两字也算暗号?”
民怨如潮,崔明远只能收手。
他转身欲走,忽觉怀中贴身藏着的揭帖又多了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言可封,声难禁;火熄处,风自来。”
与此同时,七王府暖阁。
炭火微红,棋盘半局未尽。
苏锦黎执白,指尖拈子,落盘清脆。
每走三步,必有一子重扣,声如裂帛。
萧澈倚榻而坐,面色苍白,唇边笑意却不减。
“你听出来了?”他轻咳,帕上血痕蜿蜒,“他们在用节奏传信。”
苏锦黎不动声色:“整个京城都在学这种走法——三步一顿,五步一停。连孩子游戏也改了规矩。”
萧澈低笑,将一枚象牙棋子推向她:“他们查的是物,我们传的是骨。”
她接过,指腹摩挲棋底暗槽,取出丝帛展开——赫然是宫中禁军轮值表,标注精细到每一班岗哨换防时辰。
“谢云澜明日入太常寺彩排春社大典。”她低声,“我会把这份东西交给她。”
萧澈闭目点头:“祭舞需配古乐。让她把灯诗译成音律,藏进舞步之间。”
数日后,太常寺乐坊。
谢云澜立于阶前,十二名女子裙裾垂地,脚踝缀着薄铜片,行走时轻响如风掠竹林。
“这段旋律叫《祈年颂》。”她对巡查官吏微笑,“复原自前代雅乐残谱。”
崔明远立于廊下,眉头紧锁。
乐声一起,他便察觉不对——那节奏太过规整,三拍为句,五拍转调,分明与说书人的顿杖、少年的踏步同出一源。
可他翻遍乐谱,只见正统曲名,无一字违制。
演练至“火从信处自然有”一句,舞者旋身抬袖,铜片相撞,出短促清鸣,恰好构成五七五七节拍。
一名盲女抚琴收弦,忽然开口:“我虽看不见,但听得出来——这是我们在说话。”
崔明远僵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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