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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岸头影与巷陌声(第1页)

船老大的号子声落时,船头已挨着岸边的青石板。“靠岸咯——”粗亮的嗓音撞在码头上的石墩子上,弹回来时带了些烟火气。夏棠猛地从江若肩上直起身,揉着眼睛往窗外瞅,刚才眯着的眼还泛着水汽:“到啦?我好像闻着糖葫芦味了!”

江若笑着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辫梢,“刚醒就馋。”说着拎起帆布包,先踩上跳板。林舟把画板背好,伸手扶了一把差点踩空的夏棠,她踉跄着站稳,却直往码头边的小摊瞅——果然有个扎着蓝布巾的老妇人蹲在竹筐旁,筐里插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糖衣在夕阳下亮得晃眼。

三人刚把东西搬上岸,就见个戴草帽的中年汉子凑过来,“几位是去城里?马车就在那边,刚够再坐仨人。”他指的是辆停在老槐树底下的马车,车厢铺着粗布垫,两匹棕马正甩着尾巴啃路边的草。江若看了眼林舟手里的路线图,陈奶奶标着的“上岸乘马车”正是这里,便点头应了。

马车比驴车稳当些,车轱辘碾过铺着碎石的路,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夏棠攥着刚买的糖葫芦,咬得糖衣“咔嚓”响,含糊不清地说:“这路比咱那儿平多啦。”江若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路边的房子渐渐密起来,墙头上爬着三角梅,红得泼泼洒洒,有穿蓝布褂子的妇人端着木盆出来倒水,见了马车还笑着点了点头。

林舟没看风景,他摸出木盒里那张画着樱花酥的纸,借着从车帘缝漏进来的光看。方才在船上急着画,酥饼的碎边描得有点糙,他用指尖蹭了蹭纸面,忽然听见车外传来“叮铃叮铃”的响声——是辆自行车从旁边骑过,车后座绑着个竹篮,篮子里晃着束野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美术馆快到了。”赶车的汉子忽然开口,往前方指了指。林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远处立着座白墙灰瓦的房子,门口栽着两排梧桐,叶子被夕阳染成橘色。马车在美术馆斜对面的巷口停下,汉子收了钱,又指了指巷里:“往里走第三家就是客栈,陈老太跟我说过,给你们留了两间房。”

巷子里铺着青石板,踩上去“哒哒”响。夏棠走在前头,忽然停住脚,指着墙根下的花笑:“是凤仙花!跟安诺种的一样!”江若也凑过去看,墙根下摆着个破瓦盆,盆里的凤仙花粉红相间,开得正热闹。林舟忽然想起安诺总蹲在院里的凤仙花旁,用花瓣染指甲,染得指尖红红的,还举着给陈野看,说“像沾了胭脂”。

客栈的门是旧木门,挂着块“晚香居”的木牌。推开门时,门轴“吱呀”一声响,院里的老井旁坐着个梳髻的老太太,正摘着豆角,见他们进来,抬起头笑:“是陈老太的娃吧?快进来,房早收拾好咧。”她领着三人上了二楼,把钥匙递给江若,“东头两间,窗朝院里,亮堂。”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桌上摆着粗瓷碗,墙角的竹篮里放着两个新摘的梨。夏棠把帆布包往床沿一放,就跑到窗边扒着看——院里的老井旁,老太太还在摘豆角,井绳垂在水面上,映出圈碎光。“比船上凉快多啦。”她回头朝江若笑,辫梢上还沾着片方才路过时蹭到的梧桐叶。

林舟把画板靠在墙角,打开木盒,把那张画纸又抚平了些。江若倒了碗水递给他,“明日再去美术馆?”他接过碗点头,指尖碰到碗沿的凉意,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是出门时顾盼塞的桂花糕,说“路上饿了垫垫”。他把油纸包打开,推到夏棠面前:“刚吃了糖葫芦,垫垫别饿着。”

夏棠捏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眼睛弯成月牙:“顾婶子做的比镇上铺子卖的甜。”江若也拿了块,忽然往窗外指:“你看那是不是陈奶奶说的那家面铺?”林舟凑到窗边看,巷口斜对面果然有个挂着“张记面”木牌的铺子,烟囱里正冒着白汽,隐约能闻见葱花味。

“去吃碗面吧?”江若提议。夏棠立刻点头,嚼着桂花糕含糊应着:“要加荷包蛋!”三人锁了门下楼,老太太见他们要出去,笑着叮嘱:“晚了巷里黑,带着这灯笼。”说着从门后递过个竹骨灯笼,灯面上糊着层薄纸,画着朵简单的梅花。

巷里的灯陆续亮了,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短短的影。有卖糖人的担子从对面走过,“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脆生生的;还有谁家的孩子在院里唱童谣,声音奶声奶气的。夏棠拎着灯笼走在前头,灯笼晃啊晃,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沾着梧桐叶的辫梢在风里轻轻摆。

林舟走在后面,手里攥着木盒的边角。方才在客栈院里看见凤仙花时,心里忽然空了下,好像少了点什么——如今听着巷里的童谣,闻着面铺飘来的葱花味,倒又踏实了。他抬头看了眼前头的江若和夏棠,夏棠正举着灯笼照墙根的猫,猫“喵”地叫了声跑开,她咯咯地笑,笑声混着灯笼晃出的光,落在青石板上,软乎乎的。

面铺里摆着四张木桌,有个穿短褂的汉子正坐在角落吃面,呼噜呼噜响。掌柜的是个胖老头,见他们进来,笑着问:“三位吃啥?阳春面还是牛肉面?”夏棠立刻说:“阳春面!加两个荷包蛋!”江若补充道:“三碗阳春面,都加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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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端上来时,热气裹着葱花味扑过来。碗里的面卧得整整齐齐,荷包蛋煎得两面黄,咬一口,蛋黄顺着嘴角流下来。夏棠赶紧用手去擦,却蹭得脸颊上也沾了点,逗得江若直笑。林舟慢慢吃着面,汤是骨汤熬的,鲜得很,比家里灶上炖的多了点烟火气,却也暖乎乎的。

窗外的天渐渐黑透了,巷里的灯笼连成串,像落了一地的星星。有晚归的人哼着小调从铺前走过,鞋跟踩在石板上“噔噔”响。夏棠吃完了面,捧着碗喝汤,眼睛亮晶晶地说:“明日去美术馆,能看见好多画吧?”江若点头:“王老师说那儿有幅画牡丹的,特别好看。”

林舟没说话,他望着碗里的荷包蛋,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陈野扒着院门喊“要给安诺带糖”,安诺在旁边举着刚染好的红指甲,小声说“等你们回来教我画船”。他从怀里摸出木盒打开,借着面铺的灯看那块旧橡皮——樱花印在昏黄的光里,倒比白天更清楚些。

吃完面往客栈走时,夏棠拎着灯笼蹦蹦跳跳,忽然停在棵老槐树下,指着树上的鸟窝笑:“你看那窝,跟咱院外那棵树上的一样!”林舟抬头看,鸟窝被枝叶挡着,只露个边,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倒真像家里那棵老槐树的动静。

回到客栈时,老太太已经睡了,院里的井绳还垂在水面上,映着灯笼的光。三人轻手轻脚地上楼,夏棠累了,刚沾着枕头就打起小呼噜,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江若帮她掖了掖被角,回头看见林舟坐在桌边,正用铅笔在那张画樱花酥的纸背面写着什么。

“写啥呢?”江若走过去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面里的蛋,比家里的黄。安诺会喜欢。”林舟把笔放下,把纸叠好放回木盒,“明日去美术馆,得看看有没有画荷包蛋的,记下来,回来教安诺画。”

窗外的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桌上的粗瓷碗上,泛着白花花的光。巷里的灯笼灭了不少,只剩远处还有两盏亮着,像瞌睡人的眼。林舟把木盒放进怀里,躺下时,能听见隔壁夏棠的呼噜声,还有院里井水滴进桶里的“叮咚”声——跟家里院角那口老井的声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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