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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盘上的酒盏顿时出一阵突兀而细碎的磕碰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几乎所有目光。
席附近的掌事姑姑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急趋上前,一把攥住了那年轻婢女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婢女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酒壶也差点脱手。
“放肆!”掌事姑姑压低声音,却带着淬了冰的寒意,目光如刀般剜在婢女脸上,“不懂规矩的东西!这是你能莽撞上前的地方吗?滚远些伺候!”
她用力将婢女往后狠狠一拽,婢女一个踉跄,脸色煞白,方才那份痴迷与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羞耻,低着头,再不敢往王座方向看一眼。
皇帝和百官被这小小的插曲吸引了片刻注意力,但很快,更大的焦点转移了。
一直安静依偎在白战怀中的拓跋玉,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这蹙眉极轻极快,仿佛只是灯火晃眼带来的不适,却清晰地落在了白战低垂的视线里。
紧接着,她便抬起素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掩住唇瓣,秀气地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投下更深的倦怠阴影,整个人显得越娇弱无力。
“乖乖,”白战低沉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起,带着一种旁人从未听过的、近乎羽毛拂过的温柔,所有的漫不经心瞬间消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可是困了?”
他微微低下头,玄甲冰冷的边缘几乎贴上她温润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她。
拓跋玉似醒非醒般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沉静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水汽,小声地“嗯”了一声,鼻音软糯,带着浓浓的依赖,又将头轻轻靠回他坚实的胸膛,一副不堪疲惫、急需休憩的模样。
这声轻应如同指令。白战二话不说,一手稳稳揽住拓跋玉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松穿过她的膝弯,竟当着满殿君臣的面,直接从那张为他特设的、象征无上尊荣的王座上站起!
玄甲铿锵,动作流畅而霸道地将拓跋玉打横抱起!
拓跋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腾空惊了一下,低低轻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纤细的手臂环住了白战的脖颈,将脸更深地埋进他颈窝,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复杂的目光。
她的月白衣裙逶迤垂下,在灯火下如同绽放的清冷昙花,与白战一身冷硬玄甲形成鲜明却又奇异的和谐。
抱着怀中人,白战这才抬眼,目光如寒潭深水,直直射向主位上的白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死寂的空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陛下,内子身子骨向来娇弱,熬不得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众人,尤其在几位国公府派系的官员身上停顿了一下,那眼神比方才警告百官时更加幽深冰冷,“臣,先行告退。”
话音落下,他甚至不等白朗有任何反应,抱着拓跋玉,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沉重的战靴踏在金砖上,出沉稳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殿内众人的心尖上。
白朗端着酒杯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着。
他看着白战抱起拓跋玉,看着他无视自己宣告离席,看着他玄甲包裹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地消失在麟德殿辉煌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将他这个天子视若无物的羞辱!
“啪嗒!”一声脆响,白朗手中那只象征至尊的九龙金杯,终于被他捏不住,摔落在御案上,金黄的酒液泼溅开来,如同他此刻碎裂的颜面和无法言说的愤怒。
他死死盯着白战离去的方向,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屈辱、怨毒,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要压垮他的无力感。
麟德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丝竹早已停歇,舞姬垂退避,百官的头颅几乎要埋进面前的食案里。
珍馐美馔失去了香气,琼浆玉液变得苦涩。方才还试图营造的盛世欢宴,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帝国权力核心被公然撕裂的凛冽真相。
白战离去的空王座,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烙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央,白战抱着拓跋玉走出麟德殿,无视皇帝摔落的九龙金杯。
沉重的宫门在金吾卫沉默的注视下,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
那声音沉闷滞涩,仿佛一道厚重的帷幕落下,彻底隔离了麟德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碎裂的九龙金杯、以及皇帝眼中翻涌的屈辱与怨毒。
夜风骤起,卷过空旷的宫前广场,带着深秋特有的凌冽寒意,吹得马车垂帘猎猎作响,也吹皱了玄武门护城河里倒映的点点灯火碎影。
白战高大的身影立在车辕旁,玄甲在宫墙悬挂的稀疏宫灯下折射出幽冷的微光,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双臂稳稳地托抱着怀中阖目安眠的小女人,小心地将她送入铺着厚厚绒毯的车厢内。动作轻缓得不可思议,与他方才在大殿之上睥睨天子的霸道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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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亲卫楚言,同样一身精悍利落的劲装,早已无声地将马车驶近。
他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高大宫墙的阴影处以及远处金吾卫驻守的哨位,如同蓄势待的猎鹰。
“回府。”白战的声音低沉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弯腰,高大的身影也随之进入宽敞的车厢,楚言落下厚重的帘幕,彻底隔绝了外面森严的宫禁与窥探的视线。
车轮碾过宫门前坚固的青石板,出辘辘的声响,打破了宫墙根下的死寂。
马车平稳地驶离了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皇城区域,沿着宽阔的御道,转向了长安城夜晚最为喧嚣的脉搏——朱雀大街。
车厢内却是一片奇异的安宁。宫灯的光芒被厚重的帘子过滤成朦胧的光晕,柔和地勾勒出内部的轮廓。
软榻宽大舒适,铺着厚厚的白色狐裘,温暖异常。拓跋玉被安置其上,依旧保持着蜷缩依偎的姿势,周身裹着白战那件还带着他体温与冷硬气息的玄色大氅,如同一只受惊后躲进安全巢穴的鸟雀。
那张略显苍白的精致小脸深陷在柔软温暖的皮毛里,只露出小半截光洁白皙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眸,长而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两扇小小的阴影,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而微微颤动,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白战并未与她同坐软榻。他屈着一膝,随意地坐在车厢地板上铺着的厚厚绒毯上,宽阔的后背倚靠着坚实的车厢壁,位置恰恰隔在拓跋玉与车门之间,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麒麟吞肩的甲片在昏暗中闪着幽光,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拓跋玉沉睡的脸上,专注得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那份专注里,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占有欲,如同巨龙盘踞在自己的宝藏之上,一切外物皆不入眼。
然而这份专注并未削弱他周身散出的、源自战场磨砺出的敏锐。
车窗外,朱雀大街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人声鼎沸,丝竹管弦隐隐飘荡,夹杂着商贩拖长了调子的叫卖吆喝、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清脆声响、还有远处瓦舍勾栏里传来的阵阵喝彩与笑声。
这片属于帝都的、永不眠休的繁华夜景,是长安城跳动的心脏。
马车经过一处灯火最盛的瓦肆,明亮的灯光透过车帘缝隙倏忽闪过,映亮了白战线条冷硬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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