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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身躺在床褥之间,紧闭双眼,胸膛几乎不见起伏,若不是理查德知晓它内里只是一块被术法驱动的寒冰,恐怕真的会以为敖别本人正沉浸在一场深沉的睡眠中。
敖别的意识何时会降临这具假身并无定数,今日索性无事可做,duua的报告已经提交,爱丽儿初步安顿,郑严和内斐丽特也忙着在他们各自的新地盘折腾,理查德索性放空大脑,陷在房间角落那张舒适却略显陈旧的天鹅绒沙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y市午后的天光云影上,任由思绪漂浮。
但是……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现在明明是正午刚过,夏日阳光最应炽烈的时分,为何房间里的光线却以肉眼可见的度迅黯淡下去?
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吸光的绒布,正一点点蒙上所有的窗户,空气也变得滞重,不再是熟悉的、带着庄园老木头和淡淡灰尘的味道,而是弥漫开一种冰冷的、仿佛金属和虚空混合的气息。
理查德感到一只无形却力量可怖的“大手”,粗暴地探入了他的意识深处,在那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的思维如同陷入万丈泥潭,运转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迟缓,周围的景物进一步暗淡,细节模糊,色彩消退,最后几乎只剩下晦暗的轮廓。
“不可思议……”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它非男非女,缺乏任何人间的温度与情感,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审视与好奇,仿佛在观察玻璃箱中一只奇特的小虫。
“……你的表现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好。”
……谁……?
是……谁……?
理查德的精神被完全支配了,他甚至无法组织起一个完整的疑问句,拼尽全部意志力,他也仅仅能维持一丝微弱的自我意识不灭,如同风中残烛,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无力地瘫软在沙里,连转动眼球看向床上敖别假身的力气都没有,极致的恐惧与无力感攫住了他。
“哦?都这样了居然还有意识吗?”那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那丝顽强的抵抗,语气里多了一丝近乎残忍的玩味,“你现在在想的是什么,告诉我。”它命令道,带着一种能撬开所有心灵防壁的力量。
“华鉴……她有问题……”理查德残破的意识碎片不受控制地被抽取、解读,“敖别也有……不对……没有?有?”他的思维混乱不堪,本能地怀疑,又下意识地为敖别辩驳,两种念头激烈冲突,几乎要将那最后一丝清明也撕碎。
“呵呵,那你自己呢?”那声音低笑起来,如同冰凌相互撞击,“你有问题吗?”
“duo……?”理查德的意识出无意义的呻吟。
“为什么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吗?”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诱惑与压迫,“为什么你能‘记得’?为什么是你?”
“xiang……”他想思考,但那压力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碾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
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触感骤然降临在他的躯体上,那不是精神上的压迫,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实实在在的冰冷,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颤栗。
这突如其来的感官刺激像一把利刃,猛地劈开了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精神迷雾。
理查德一个激灵,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意识猛地回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生的一切有多么诡异和恐怖——那个直接在他脑内响起、轻易支配他思维的声音。
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猛地低头,看到敖别——或者说,那具此刻被敖别意识主导的假身——正扑在他怀里,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脸上带着一种绝非伪装的真切担忧,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惊恐失措的脸。
“理查德,你的脸色好差,怎么回事?是做噩梦了吗?”敖别急切地问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他用那双冰冷的手捧住理查德的脸,指尖温柔却又急切地擦拭着他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那触碰如此真实,带着关切的力量,一点点将理查德从冰冷的恐惧中拉回现实。
理查德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花了点时间才确认自己真的摆脱了那个可怕的存在,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至少在此刻是。
“没……没事……”他声音沙哑,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异常僵硬,“可能……可能是有点累了。”他无法解释刚才那一切,那太过骇人听闻,甚至让他怀疑是否是自己的精神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敖别眉头紧锁,显然不信,但看他逐渐平复,也不再追问,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缓过一口气,理查德猛地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刚才那场诡异的精神侵袭几乎让他忘了初衷,他挣扎着坐直身体,轻轻挣脱敖别搀扶的手(那冰冷的触感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安心),伸手探入衣兜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柔软黑色丝绸仔细包裹的小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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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郑重,双手将那小小的包裹捧到敖别面前。
“想起来了……我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个。”他有些语无伦次,哑声说道,缓缓掀开了丝绸的一角。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枚刻挂着残破银徽的项链,一小截黯淡无光的断剑,以及几片温润却已出现裂纹的玉石扇骨。
当敖别的目光触及这些遗物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假身无法像真人那样面色剧变,也无法流出滚烫的泪水,但理查德清晰地看到,敖别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僵住了,那双总是蕴含着温柔或淡漠的眼睛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碎裂开来,迸出难以形容的巨大悲恸。
仿佛他的天地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几乎要将他这具假身也一同撕裂的哀伤。
空气似乎都因这份无声的崩溃而变得沉重粘稠。
敖别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滞了许久,才极其轻柔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般,触碰上那些冰冷的遗物,他先是指尖拂过那枚银徽,仿佛在抚摸一个久违的故人的脸庞;然后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截断剑,指腹摩挲过粗糙的断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最后,他将那几片扇骨拢入掌心,紧紧握住,仿佛想用自己的冰冷去焐热早已消散的温度。
“我的启砺……我的坤仪……”他低声喃喃,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音节都浸泡在无尽的痛苦与思念之中,“你们……你们……”
假身不能流泪,但那巨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不需要眼泪也能让理查德感同身受,几乎令他窒息。他此刻无比确信,自己带回来的,是对于敖别而言,重于千钧的过往与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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