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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终究是没能睡好。
窗外的松涛声,听在我耳里,不再是师父口中的天地清音,反倒成了催人烦躁的鼓点,一下下,都敲在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上。
我不是怕。自小在观里长大,见过的蛇虫鼠蚁、孤魂野鬼的传闻,比吃过的斋饭还多。我怕的,是麻烦。
是给师父惹麻烦,给清心观惹麻烦,更是……给苏世安惹麻烦。
我将那身夜行衣,连同蒙面巾,塞进了箱子最底层,压上几卷经书,仿佛这样就能将昨夜的一切,连同那个被扯下一角的隐患,一并压下去。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如投石入水,那圈涟漪,总要一圈圈地荡开去。
我只盼着,这涟漪能小一些,再小一些,莫要惊动我生命里那些珍视的人。
只是这风波,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张扬。
事情过去两日,我借口观中酱醋用尽,又换上那身青布男装下了山。
踏入镇口,我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往日里松散悠闲的南屏山镇,今日竟多了几分紧张。街角巷尾,多了些穿着皂隶服饰的衙役。他们不像是在巡街,倒像是在寻人,眼神四处逡巡,逮着个相熟的货郎或是店家,便凑上去低声盘问几句。
我心中“咯噔”一下。
这是……冲着我来的?
我压了压头上的布巾,尽量让自己的步子显得从容不迫,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尖。
路过老王头的茶摊,那日在此处愤慨的几个老汉正聚在一起,压低了嗓门议论。
“听说了吗?钱老三那厮,夜里遭了贼,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被划破了脸,!”一个老汉说得眉飞色舞,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何止是贼!我听我那在县衙当差的远房侄子说,钱老三哭着喊着去找他姐夫孙主簿,说自己是遇上了江洋大盗!武功高得很,一个人打了他府上十几个护院!”
“江洋大盗?我呸!我看是哪路神仙下凡,来收这妖孽的吧!活该!就该打死他!”
“可不是嘛!你们瞧,这衙役都出动了,满大街地问,说是要找一个‘武功高强、身形清秀的少年郎’。啧啧,这叫什么?这叫恶人先告状!”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反倒落了地。
他们要找的,是“江洋大盗”,是“少年郎”。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洗得白的青布衫,身形单薄,脸上还带着几分道门中人特有的清气。任谁看,都只是个出来采买的清秀小道童,与那“武功高强”四个字,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非但没有躲,反而大大方方地往前走。心里那点儿做贼心虚,早被一股子隐秘的得意给取代了。
你们骂得越凶,找得越起劲,便越证明我那一夜,没有白忙活。
我先去了趟杂货铺,而后绕到镇东头。
隔着老远,便看到那家紧闭了两日的豆腐坊,重新支起了门板。
一口大锅热气腾腾,乳白色的豆浆在锅里翻滚着,散出浓郁的豆香。李寡妇的儿子,那个被打伤了胳膊的半大少年,此刻正吊着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有模有样地给客人舀着豆腐脑。他的脸上,虽还带着几分病容,但眉眼间,却是久违的生气。
李寡妇在灶台后忙碌着,脸上带着笑,那笑容里,有历经苦难后的坚韧,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见到这一幕,我心头的那把火,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原来行侠仗义的滋味,是这样的。
它不是话本里的快意恩仇,不是一剑封喉的潇洒。
而是这人间烟火里,一碗滚烫的豆腐脑,一个少年重新挺起的脊梁,一个母亲如释重负的笑。
我没去打扰他们,只在街角站了片刻,便转身朝着“文渊阁”走去。
苏世安的墨,快用完了。
文渊阁的周老板是个妙人,见我进来,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凌少侠,又来为你家先生选文房四宝?”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引到柜台后,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方新到的端砚。
“你瞧瞧这个,水坑老料,石质细腻,呵气成墨。”
我拿起那方砚台,入手温润。确实是好东西。
正端详着,两个衙役从门外走了进来。
周老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拱了拱手:“二位官爷,是买纸,还是选笔?”
为的那个衙役,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见我只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便没太在意,转头对周老板道:“周老板,跟你打听个事儿。这两日,你店里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物?”
“官爷说笑了,我这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哪有什么可疑不可疑的。”周老板打着哈哈。
那衙役却不依不饶:“就是一个少年,看着跟你眼前这位小哥年纪相仿,身手……嗯,应该是不错的。你可有印象?”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握着砚台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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