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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浔站在院中,老槐树的枝桠垂落肩头,残剑半埋石缝,纹路余温未散。他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插入剑柄时的触感——那不是冷铁,倒像有脉搏在深处跳动。但他没再看它,转身进了西屋。
丹房低矮,药炉静置案上,火已熄,灰白如霜。澹台静坐在蒲团上,左臂衣袖撕开一道口子,边缘焦黑,皮肉翻卷处泛着诡异金光,像是有东西在血肉里游走。她呼吸很轻,却每一下都带着滞涩,仿佛肺腑间卡着碎刃。
“你不必进来。”她声音微哑,却仍维持着惯常的平静。
陈浔不答,从柜底取出一只陶罐,掀盖时药粉簌簌飘出,在昏光中凝成细尘。他蹲下身,将洗髓丹碾成粉末,混入自己指间割出的血,调成暗红糊状。
“我说了,此伤非药可医。”她想抽手,却被他一手稳扣腕骨。
“你说过的话,我听过太多。”他低头敷药,动作极稳,“哪一句,是真的?”
血药触肤刹那,她猛然一颤,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金光自伤口窜起,顺着经络爬向心口,又逆流回脑。她双目虽蒙绸带,眉心却剧烈抽动,像是被无形之手撕扯记忆。
“二十年前……”她忽然开口,嗓音裂开一道缝,“我带着青冥,逃出天下山。”
陈浔停了手。
“南疆截杀……他们剜我双目……夺我记忆……”她语越来越快,字字如挤出血块,“不是劫难……是献祭……圣女之血,养族运千年……我不肯……所以我成了叛者。”
一口血喷在药罐边缘,血中浮着几片金色碎屑,像熔化的符文残渣,在灯光下微微亮。
陈浔指尖微抖,却仍压住她脉门,缓缓送入一丝青金之气。气流刚入经络,便被一股阴寒之力绞碎,反震回来,震得他虎口麻。
“别说了。”他低声道。
她反而抬手,反握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若不说完……我就再也不能告诉你了。”
她喘息片刻,继续道:“长生一族,以血脉为锁,以神识为链。圣女一生只能活一次——完成传承,魂归祖碑。若抗拒,便会被同族亲手剥离神志,炼成‘守魂灯’,永世照看族地。”
“青衫客……本是我族护法使……奉命追杀我至绝谷。我靠残剑断其一臂,才得以遁走。但他们在我体内种下‘禁言咒’,每说一句真话,就会崩裂一道封印……也会……咳!”
又是一口带金的血沫溅落地面,碎屑落地即化作青烟。她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陈浔将她轻轻扶正,手掌贴上她后背,真气如细流般渗入,试图稳住她神魂震荡。可那股金光仍在体内乱窜,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每一寸经络。
“为什么现在能说了?”他问。
“因为……你用血引动了残剑。”她喘息着,“那血,沾了青冥的意……破了一道禁制。但撑不了多久……他们很快会察觉……”
她突然顿住,浑身一僵,像是被什么刺穿了意识。
“原来如此……”她喃喃,“我不是失忆……是被切开了。一段一段,藏在不同的梦里。每一次觉醒,都会触反噬……今晚……是最后一段了。”
陈浔沉默,只将真气催得更缓、更柔,如同春水推舟,不敢激起半分波澜。
她靠在他掌心,气息渐弱:“我本名……澹台静……香囊里……有信物……若我死了……替我……毁掉它……别让他们……再找到下一任圣女……”
话音未落,腰间香囊骤然崩裂,布帛撕裂声清脆刺耳。一枚青铜小牌滑落泥地,表面锈迹斑斑,唯有中央一个“静”字清晰如刻,边缘缠绕细密纹路,与残剑上的暗金轨迹隐隐呼应。
陈浔俯身拾起,铜牌尚带体温,入手沉甸,像是藏着一段被埋葬的岁月。他未言语,只将牌子攥紧,另一手将她横抱而起。
她已昏厥,唇色白,额角沁出冷汗,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将她安置于内室床榻,掖好被角,又取来干净布巾覆于她额头,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噩梦。
而后,他独自回到院中,立于老槐树下,手中仍握着那枚铜牌。月光斜照,映出“静”字的一撇一捺,像是某种誓言的刻痕。
他低头看着,许久,才低声说出三个字:“原来你叫澹台静。”
夜风拂过,树影轻摇,残剑在石缝中微微一震,剑格深处,一道新纹悄然浮现,与铜牌上的铭文如出一辙。
他转身走向丹房,取来一只空陶瓶,将地上残留的金色碎屑小心扫入其中。瓶身微烫,像是装着尚未冷却的灰烬。
回到院中,他将瓶子埋于槐树根下,拍实泥土,站直身躯。
远处山林寂静,无人知晓今夜生了什么。但就在他抬手抚过剑柄的瞬间,指腹下的纹路突然灼热了一下,如同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半埋的残剑上。
剑身安静,却仿佛有话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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