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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其实只有一条。
那是我闭着眼都能摸回家的路,是我曾无数次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满载而归的路。
可今日,这路却生疏得紧。
脚下的雪早就被人踩实了,硬邦邦的,滑溜溜的。我那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上去,像是踩在一堆陈年的烂骨头上。
腰间的“清霜”剑很沉。
师父说,它是利器,能斩妖除魔。
可我觉得它此刻更像是一块碑,沉甸甸地坠在我的胯骨上,每走一步,都在提醒我:凌微,你不是去赴宴,你是去送葬。
送谁?
送我自己。
我以为我已经够冷静了。
我甚至在出门前,还记得把鬓角的碎抿到耳后,对着铜镜扯出了一个不算太难看的表情。
我说,我去问个明白。
可真的走在这条路上,我才现,所谓的“明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凌迟。
越往山下走,那股子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就越重。
往日里,我最爱这烟火气。它意味着有热乎乎的肉包子,有酸甜的冰糖葫芦,有听不完的评书段子。
可今日,这烟火气里,只有一股让人作呕的甜腻和焦灼。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红。
清雨没有撒谎。
她那双还没看过人心险恶的眼睛,看得真真的。
还没到竹苑,远远地,我就瞧见了。
原本清幽雅致的竹林,此刻像是被谁泼了一大桶狗血。
每一棵竹子上,都系着红绸。
那红绸崭新,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像无数条吐着信子的红蛇,盘踞在那些原本属于我的、清净的回忆上。
大红灯笼,不是一两个,是成百上千个。
它们挂在树梢,挂在檐角,挂在路引的石柱上。
连地上的雪,都被这漫天的红光映得透出一股子诡异的粉色。
我站在路口的拐角处,扶着一棵老槐树,竟有些不敢再迈步。
那是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像是要把昨夜咽下的那口冷气全吐出来。
“这手笔,怕不是把京城半个织造局的红绸都搬来了吧?”
路边有两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经过,啧啧称奇。
“可不是!听说苏公子为了这场婚事,准备了足足三个月!光是这些绸缎,就是快马从江南运来的云锦!”
“三个月啊……那不是大雪封山之前就开始备下了?”
“这就叫真心实意!人家那是早就定下的良缘!”
货郎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扶着树干的手,缓缓收紧,指甲扣进了树皮里,抠出一手的木屑。
三个月。
三个月前,他在做什么?
他在给我写信。
信上写着:安好,勿念。
信上夹着红枫叶,画着他凭栏远眺的背影。
原来,他在筹备那些红绸云锦的时候,还不忘分出一丝神来,给我这个傻姑子画饼充饥。
我是该夸他深情,还是该夸他时间管理得当?
一种荒谬的笑意涌上喉咙,我拼命地咽下去,咽得喉头甜。
“或许……是家里逼的。”
脑子里,那个名为“侥幸”的小人,还在垂死挣扎。
它浑身是血,却还是不想死。
“凌微你想想,那些世家大族规矩多重啊。他若是被绑回去的,若是被下了药,若是……哪怕是他爹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呢?”
“如果是那样,这些红绸就不是他的本意。他是受害者,他在等着你去救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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