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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芷轻功好。
年少时,她与师傅徐琮学轻功。女人令:在桩子上,站两个时辰。少女提步稳立,沉一口气。曦光勾勒单薄身体,冷风吹过粗糙的练功服。
江南商贾的女儿,母亲在外揾食,她亦刻苦用功,早起书声琅琅,待塾师到来,已背过昨夜功课。簪花编绳、琴棋书画,安排井井有条,食指勾弦弹破,包好,再继续。
纵然阳光薄凉温柔,也闭不起眼。彼时徐琮将她领回,以为这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吃不起苦,毕竟名儿文绉绉——“岸芷汀兰”,芳菲靡靡。刻意把桩子砍矮,怕她跌太重,哭没完。事实证明想得多余,卿芷晨间结束时不见叫苦,午后换一边立着,沉沉闭目,冷静运功。徐琮后来便换了一般木桩,少女静静伫立高处,黑随风飘扬。
无论晴雨,这道身影总在那里。
四季轮转,终于明白,这是个天生适合清修的苗子。能吃苦。
她的轻功练得比同门任何人更好。水上凌波微步,婉若游龙;竹林间奔跑追逐,翩若惊鸿。一炷香过去,早甩别人几里远。太出色,无人比肩,难免也有些寂寞。几位师姐还俗或另立门派,卿芷留到最后,开始慢慢被人唤大师姐。罢了,她无处去,不妨伺候老人家喝酒,照顾小孩。
奈何小孩也怕她,觉得冷冰冰的藏雪峰上住着的,是冷冰冰的大师姐。许多年,练功又不是报菜名,不需动嘴,言语便也愈少了。言简意赅为好。
此刻一身好轻功挥作用。无须灵力,凝气寻找落点。
簌簌几声,似雪旋转飘落,轻然踏地。移步换景间,已在一处深深洞穴,上方沙石漏落,不知出口。
含光在手里,清光流转。她屏住呼吸,抬眸细看,四下一片漆黑,但耳旁,细细的风声从前方某处传来,隐约还有水声汩汩。某样庞然大物,正在粗重地拧动,她听见它的喘息,恶毒、冰冷。
此外,还有一道呼吸声,近在咫尺。
忽的,火光亮起。卿芷顿住脚步,在点火的人要开口一瞬,伸手捂在她唇上。
“把火熄了。”她低声道,“附近有东西。”
靖川被她捂得一个激灵。
冷香袭来的那一刹,她的刀也险些脱手扎进女人要害。勉强收刀,不满地“唔唔”两声,手中火焰散去。
卿芷的声音轻若只有两人可闻:“只需点头、摇头。这里只有一条道路,去看看吗?”
靖川点头。
卿芷又问:“靖姑娘可需要休息片刻?”
靖川摇头。她像只被掐了后颈的猫,叫都叫不出声,愣愣被女人身上的冷香包裹。卿芷捂她一会儿,僵住了,眼睛幽幽地望着靖川。
一片温热柔软。她在舔她手心。
卿芷无奈道:“讲话要轻,切勿妄动。此处不干净。”如应她的话,腥风阵阵,裹挟浓烈刺鼻的腐臭味。
她松了手。地下太闷,这点突如其来的湿润感,让她心乱了片刻。靖川笑了笑,不讲话,卿芷却听见她心跳也加了。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也那么明亮,比额间一粒鸽血红更艳丽。湿漉漉的光,含满笑意。
“这股味道,好腥。”靖川鼻头耸动,“我知道了……”
她把蝴蝶刀一甩,握手里。
“是蛇。”
这条独道不怎么宽敞,走到一半,豁然明亮。周围燃起惨绿火焰,慢慢地、轻轻地飘掠。分明是火,却让人倏地从指尖冷到肺腑,一呼一吸,尽是阴邪的冷气。
卿芷轻声道:“这是鬼火。”话音落下,只听一阵粘稠声音,什么东西从地上、墙壁里,爬上来、渗出来。
剑刷刷两下拦腰斩断,还未等光照到脸上,动静便停了。靖川不太舒服,跟在卿芷身后,习性使然,格外想快些出去。剑光一道一道,卿芷利落地开着路。
“冤死的人太多,怨念深重,易尸变,就有鬼火。蛇阴邪,若开了智就如山君,会驱死者作伥。”卿芷淡然道,“烂了这么久,应该毒性也大。靖姑娘当心不要被抓着。”
话虽如此,但凡有朝靖川靠近的劲风,都被含光斩开。清冷的剑光,扫去一切邪祟。地下不能用火,靖川只得为她喝个彩,声音轻轻:“阿卿好厉害,懂得也多。”
“我在看见之前,都认不住藏着的是蛇。”卿芷笑了。靖川受用,轻哼一声:“真会哄我,讲话一句比一句甜,牙齿是糖做的?”
渐渐,尸体连成型都做不到,自不再作祟。鬼火却更亮,直至一道狰狞翻滚着的身影映入视线。
鳞片被照得油绿,仍能辨出是棕金。身长,少有几丈,巨大骇人。两个硕大的头颅,四只冷冷的金瞳,灯一样,淡淡地光。嘶嘶吐信。靖川捏了捏刀柄,不觉间挨卿芷更紧。
真要命。她有鸟的羽翼,怎可能不讨厌野蛇!
卿芷说:“这是娜迦?不对——”
靖川轻巧接话:“才两个头,是个杂种。”
卿芷皱眉,总觉着她这句有些口无遮拦:“倒也......它此刻是妖化还未完成,大抵……半妖,算得上。不过娜迦难道不是两个头?”
这是西域的异神。当然,古籍记载娜迦九,乃一方水神,如今虽叫多巨蛇此名,到底也只是修行高的大妖罢了。神早不复存在。
“不是!”靖川摇头,认真道,“我养了一只,少说要三个头。比它威风多了。”
“什么?”卿芷眼皮一跳,“养了条什么?”
“娜——迦。它可厉害了。”
蛇躺在沼泽一般浓稠的腐水里,翻滚间底下残肢上浮。它现她们了,嗅到一丝活人气,不袭击,反恼怒地开始挣扎。哗啦……哗啦。卿芷听着熟悉,这才看见它身上楔着锁链,浸满血渍。从声音里听出端倪,卿芷冷下脸。
靖川笑嘻嘻地说:“唉,它在等我们。”眼里却没有笑意了。
锁链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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