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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诗社,被一场温柔的春意彻底浸透了。
青砖墙上爬满了新抽的爬山虎,嫩红的卷须缠着去年的枯叶,像新旧时光在悄悄牵手。院子里的向日葵苗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滚来滚去,映着“春日诗会”的木牌——牌上的“未完成的约定”五个字,是阿哲用金粉描过的,风一吹,就像有细碎的星光在跳动。
林女士来的时候,手里的诗集用浅紫色的丝绒包着,边角嵌着细碎的珍珠,走在石板路上,鞋跟敲出的“笃笃”声,和诗社檐角的风铃应和着,像没谱完的序曲。她穿的浅紫裙子,裙摆绣着暗纹的薰衣草,走动时,那些紫色的花瓣就像要从布料里飞出来,落在砖缝里刚冒头的三叶草上。
“我来赴约了。”她站在诗社门口,望着院里那棵一尘亲手栽的梧桐树,树干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字,那是诗社成立的第一年,“带了些迟到的诗,像带了些没来得及送的花。”
阿哲接过她手里的诗集,指尖触到丝绒的瞬间,像触到了陈年的月光——这本诗集的封面,是用当年一尘送她的薰衣草干花压膜做的,深紫的花穗间,还夹着根褪色的红绳,那是他们大学时共用的书签。
诗会开始时,阳光正好爬到院子中央的圆形石桌,二十几个诗班的孩子围坐在石凳上,手里的蜡笔在画纸上涂着“约定”:有的画了两只牵着的手,有的画了半开的花,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画了个模糊的人影,旁边写着“一尘哥哥”,字迹被蜡笔的油彩糊成了团。
“这是《等你的三年》。”林女士翻开诗集的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字带着些微的颤抖,“写在医院的白墙上,后来护士给了我这个本子,说‘总比刻墙容易保存’。”
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线,轻轻绕过人的耳廓:
“第一片雪花落在窗台时,我数着输液管里的气泡
每一个都裹着你的名字
护士说‘别总盯着玻璃’,可我怕
怕雪化了,连你的影子都留不住
第二场春雨打湿窗棂时,我开始学写诗
把‘想你’藏进韵脚,把‘疼’藏进换行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可我总觉得
少了半颗心脏在诗里跳
第三年的风带着向日葵的香,我终于敢
在出院证明背面,画了个小小的你
穿白衬衫,站在诗社门口,像从来没离开过……”
念到最后一句时,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面,那里有个用铅笔淡淡的印痕,是个向日葵的简笔画,和一尘笔记本里的图案一模一样。孩子们都安静下来,蜡笔停在半空,有个小男孩突然举手:“林老师,‘少了半颗心脏’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弄丢了橡皮擦?”
林女士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更像风筝断了线,明明手里还攥着线头,却再也摸不到风筝的温度。”她转身指向院子角落,那里的薰衣草开得正盛,紫雾般的花丛里,立着阿哲新做的木牌,上面刻着“一尘的花田”,“但线还在,就不算真的丢了。”
诗会开到一半,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起初是零星的几点,落在向日葵的嫩叶上,变成透明的珠子;很快就连成了丝,像无数根银线,把天空和地面缝在了一起。阿哲连忙把院子中央的诗集搬到屋檐下,却现林女士没有动,她正站在雨里,望着梧桐树的方向,手里的诗集被雨丝打湿了边角,字迹晕开,像在纸上长了根。
“该读最后一了。”她转过身,裙摆上的薰衣草图案在雨中更显柔和,“这是《双人诗》,本来该和他一起读的,今天就请大家当我的另一半吧——”
孩子们立刻坐直了身子,小奶音齐声应着:“好!”
雨幕里,林女士的声音格外清亮,像被洗过的风铃:
“你种的向日葵开了——”
孩子们跟着念,声音参差不齐却格外认真:
“我带的薰衣草香了——”
“我们的诗社暖了——”
“就像你从没离开过——”
最后一句落下时,雨突然停了。夕阳挣扎着从云缝里挤出来,给雨丝镀上了金红的边。林女士手里的诗集页脚轻轻颤动,有片干枯的薰衣草花瓣从里面飘落,打着旋儿落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像个温柔的句号。
阿哲这才注意到,梧桐树的树干上,多了行新刻的字,是林女士的笔迹:“线还在”。旁边,一尘当年刻的“”字被雨水润得亮,像颗不会褪色的星。
“我想留在诗社。”林女士把诗集放进阿哲递来的布袋里,指尖擦过布袋上绣的向日葵,“当‘薰衣草诗班’的老师,教孩子们写‘温柔的诗’——就像他当年教我的那样,把想念藏在韵脚里,把约定写进日子里。”
她弯腰抚摸着最矮的那株向日葵,叶片上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上,和她眼眶里的泪混在一起:“他总说,诗里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现在信了。你看,我们的约定,不是还在诗里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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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还在围着薰衣草田叽叽喳喳,有的说要写“雨和向日葵的诗”,有的要画“会光的线”。阿哲望着林女士的背影,她正蹲下来,帮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擦掉画纸上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星光。
夕阳彻底沉下去的时候,诗社的灯亮了。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把林女士的诗集照得半透明,封面上的薰衣草干花在光里若隐若现。阿哲想起一尘笔记本里那页空白,除了“薰衣草”三个字,还有个极小的箭头,指向页脚——那里粘着片干枯的花瓣,和林女士诗集中的这片,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奔赴。就像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薰衣草永远带着月光的香,他和她的约定,早已藏在彼此的生命里,在诗行中抽芽,在岁月里开花,就算错过了季节,也会在某个春雨初歇的傍晚,以最温柔的姿态,完成一场跨越时光的重逢。
风穿过诗社的走廊,带着薰衣草和向日葵的混合香气,吹起林女士落在肩头的丝。她抬头时,正好对上阿哲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映着诗社的灯火——那灯火里,有一尘的影子,有未说出口的牵挂,有迟到的拥抱,更有无数个“未完待续”的明天。
孩子们的笑声从诗班教室传来,混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永远写不完的“双人诗”。阿哲知道,这就是一尘想要的诗社:有等待,有重逢,有遗憾的圆满,更有把约定种进时光里的,生生不息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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