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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拼,是不敢停。”一尘的指尖在红标信件上轻轻点了点,纸页被触得微微颤,像蝴蝶振翅的轻响。他嘴角牵起抹浅淡的笑,那笑意漫过嘴角,却没完全抵达眼底,眼神飘向了窗外——秋夜的天空是墨蓝色的,缀着几颗疏星,像被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钻,他的目光穿透玻璃,穿透夜色,像是看到了很久前的自己,那个蹲在天桥下,抱着本旧诗集抖的年轻人。
“你还记得我刚开诗社时,有次蹲在天桥下读诗吗?”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点夜风的凉,又带着点旧时光的暖。“就是那《人间火》里的‘天塌了当被子’,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眼泪都掉在诗稿上,把‘被子’两个字洇成了小水洼。”
阿哲手里的抹布顿了顿,棉线织的布面上沾着点灰尘,在暖灯下白。他当然记得。那时候诗社刚起步,租的旧仓库漏雨,一到雨天就满地摆着接水的盆,叮叮当当像在奏乐。有天傍晚下着冷雨,他去找一尘,远远看见天桥下缩着个身影,抱着本用塑料袋裹着的诗集,头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汤鸡。走近了才现是一尘,正借着路灯的光读诗,嘴唇冻得紫,却读得格外用力,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那时候我啊,就像个没找到火的人。”一尘的指尖轻轻划过键盘,塑料按键被触得出轻微的“嗒”声,声音轻得像在说给旧时光听,又像在说给此刻的自己。“揣着满心的冷,在风里打哆嗦。白天跑赞助被人赶出来,晚上对着空荡荡的仓库呆,不知道这诗社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有次半夜饿醒了,翻遍口袋只找到半块干硬的面包,就着自来水咽下去,心里想,是不是我太天真了,诗哪能当饭吃呢?”
他低头看着键盘上的指纹,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里,像藏着无数个夜晚的星光与叹息。“后来开了诗社,有了你——你第一天来就扛着工具箱,把漏雨的屋顶修得严严实实,说‘漏雨的地方养不出好诗’;有了张老师,她把攒了半辈子的退休金取出来,偷偷塞给我,说‘钱是死的,诗是活的’;有了大家,孩子们送来的画,老人们写的诗,还有你妹妹阿雅画的海报,贴在巷口能招来半条街的人……”
他的声音渐渐暖起来,像炭炉里慢慢烧旺的火。“才终于拢起了一堆暖人的火——这火不大,就像灶膛里的余烬,却能烤暖我的冷,烤干我被雨打湿的诗稿,也能照亮别人的路。有次一个老爷爷说,他读了我们印的诗,夜里睡不着觉,就不再盯着天花板呆了,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心里热烘烘的。你看,这火多有用。”
阿哲把抹布扔进水盆,水“哗啦”响了一声,像打碎了满盆的星光。他没说话,只是往炭炉里添了块煤,火苗“噼啪”一声窜起来,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更长,像两棵在风里依偎的树。
一尘点开“留守儿童诗歌课”的策划文档,淡蓝色的光标在屏幕上跳动,停在“远程直播教学”那行字上,像只等待起飞的萤火虫。“现在这堆火是暖了,烤得我们这屋子热烘烘的,可还有好多人在冷风里呢。”他的指尖悬在鼠标上,没敢落下,仿佛怕惊扰了那些看不见的人。
“可能是偏远乡镇里没见过诗集的孩子,捧着课本上那‘床前明月光’,不知道月亮为什么会像霜,不知道诗里的故乡长什么样;可能是心里堵得慌没人说的人,抱着心事找不到出口,白天对着电脑屏幕笑,晚上对着天花板哭,觉得全世界就自己一个人难受;可能是敬老院里的老人,手里攥着旧照片,想给远方的孩子写封信,却连‘我想你’三个字都写不全,只能对着窗外的麻雀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清晰,像把温柔的刀,轻轻剖开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孤独。“他们都在等一把火呢。等有人把火递过去,说‘来,烤烤手’;等有人把诗递过去,说‘你看,有人跟你一样’;等有人把耳朵递过去,说‘我听着呢’。”
“我总想着,等他们都能找到这堆火,把手伸过来烤暖和了,把心里的冷都驱散了,把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写成诗了,我再好好歇。”他说着,伸手把鼠标拉回来,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嗒、嗒、嗒”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回荡,像是在为那些还没找到光的人,敲出一条通往温暖的路,路上铺着诗,铺着笑,铺着永不熄灭的火。
屏幕上的文档渐渐丰满起来,“远程直播教学设备清单”后面,他加了句“备足充电宝,山区信号可能不稳”;“课程内容”里,添了“教孩子们写‘我的家’,不用怕写得不好”;“互动环节”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写着“多夸夸他们,每个字都是星星”。
阿哲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像蝶翼的纹路。他忽然懂了,一尘的“不能停”,不是固执,不是逞强,是怕那堆好不容易拢起来的火,自己先灭了;是怕那些在冷风里等火的人,等不到就转身走了;是怕那些藏在心里的诗,没机会说出口就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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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老周说的,“诗是野草,得有人浇水,才能长满荒原”。而一尘,就是那个提着水壶,在荒原上不停行走的人,哪怕自己的鞋磨破了,脚磨出了泡,也只想让更多的野草,在别人心里芽。
炭炉里的火又稳了些,暖烘烘的热气漫到桌前,拂过一尘的手背,他敲键盘的手指不再凉。窗外的风还在吹,却好像被这满室的暖意挡在了外面,只能在窗棂上轻轻打个转,然后带着诗社的墨香与暖意,悄悄溜走,说不定,还能把这点暖,带给某个在天桥下、在街角处、在深夜里,等着火的人。
一尘保存文档时,文件名改成了“带火的诗”。他抬头时,看见阿哲正往他的杯里续水,桂花的甜香漫过来,混着炭火气,在空气里酿成了温柔的酒。“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对接物流。”阿哲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多个人,多双手,火能烧得旺点。”
一尘笑了,这次的笑意终于抵达了眼底,像落了两颗星子。“好啊。”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桂花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让人想叹气。“咱们一起,把火递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夜渐渐深了,诗社的暖灯却依旧亮着,像茫茫夜色里的一座灯塔。屏幕上的光标还在跳动,键盘的敲击声轻轻响着,与炭炉的“噼啪”声、窗外的风声,一起织成了温柔的歌,歌里唱着:有些火,不能灭;有些人,不能等;有些路,得一直走,直到所有的冷,都变成暖;所有的孤独,都变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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