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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贤茶肆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青砖黛瓦,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此时刚过巳时,茶肆里已坐了不少茶客,说书先生正讲着前朝的英雄故事,台下时不时传来喝彩声。
刚进门,一个穿着藏青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就迎了上来,笑着作揖:“周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柳老弟,我带个好苗子给你瞧瞧。”周文涛侧身让出裴寂,“这是我的学生裴寂,昨日刚写了篇话本,我瞧着不错,特地带他来让你掌掌眼。”
柳掌柜看向裴寂,见他虽年少却举止沉稳,眼中多了几分好感,连忙招呼:“快请坐!周兄看中的孩子,定然差不了。”
他引着二人到二楼雅座,又让人沏了好茶,才看向裴寂,“小友的话本呢?可否让我一观?”
裴寂连忙将话本递过去,心又提了起来。这是他的话本第一次面对买家的审视,比面对周先生的点评还要紧张。
柳掌柜接过话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便低头读了起来。
雅座外的喝彩声隐约传来,他却全然沉浸其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读到精彩处,还忍不住“嗯”了一声。
周文涛给裴寂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裴寂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压了压心神,目光落在窗外的街市上,若是话本能被柳掌柜收下,哥哥就不用总往深山里跑,婆婆也能安心休养,这个念头,让他的眼神越发坚定。
柳掌柜的目光在纸页上流转,手指随着情节推进轻轻叩着桌面,时而皱眉思索,时而颔首微笑。
雅座外的说书声渐渐歇了,茶客们的谈笑声也模糊成背景,他却像被话本粘住一般,连茶盏里的龙井凉了都未曾察觉。
裴寂数着窗外掠过的云影,刚数到第三朵,就听‘啪’的一声轻响,他猛地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柳掌柜合上了话本,眼神亮得惊人,直直看向他:“小友今年多大年纪?这《琼林苑夜宴》,当真出自你手?”
“回柳掌柜,学生今年十岁。”裴寂稍有些愣神,不过瞬间,起身回话,腰杆挺得笔直,“确是昨夜拙作,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十岁?”柳掌柜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向周文涛,“周兄,你这是捡到宝了。这文字虽有少年气,可情节转折、人物刻画,比那些写了十年话本的老秀才都稳。你看这展昭,护驾时是金銮殿上的剑,查案时是田埂间的草,又刚又实,茶客们就爱听这样的英雄。”
周文涛端着茶杯,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柳老弟,我就说你会识货。”
柳掌柜连连点头,简单言语一番,话锋一转,看向裴寂,“小友,我有个提议,你这《琼林苑夜宴》,可否卖给聚贤茶肆?我让说书先生每日讲一回,按场次给你结钱。每场给你两文,若是茶客听得入迷,打赏多了,咱们再分你一成红利。”
裴寂打听过买话本的‘规矩’,知晓他这种没有名气的小作者难以赚到什么大钱,原本还念着这第一篇只能当宣传之用,没曾想有意外之喜。
两文一场,若每日讲两场,一月就是一百二十文,足够买不少笔墨纸砚,兄长能少进几趟深山了。
这般想着,裴寂唇瓣翕动:“柳掌柜,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文涛轻轻按住肩膀
“柳老弟,”周文涛开口道,“话本是我学生的心血,按场次结钱是应当的。不过我还有个要求,话本的署名得是我学生的,后续若要修改情节,必须经过他同意,绝不能添那些低俗段子。”
“这是自然。”柳掌柜拍着胸脯保证,“我聚贤茶肆能在镇上开十年,靠的就是‘干净’二字。”
他看向裴寂,目光里带着几分通透的考量,轻声询问:“署名就按周兄说的,修改也一定先跟小友商量。不知小友,想署名什么?”
古往今来有不少书生,或因忌惮写话本属杂学,怕落得‘不务正业’的名声耽误科举;或因想借笔名藏起锋芒,留几分进退余地,都爱在这类市井文章上用个化名。柳掌柜常年与读书人和茶客打交道,最懂其中的微妙心思。
周文涛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插话。他知道裴寂心思缜密,定然能品出柳掌柜的好意,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学生,在名与实之间会如何抉择。
裴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有着前世的记忆,他经验肯定不是寻常十岁孩童能比拟的,想到此前有举子因以真名写‘艳情戏本’坏了清誉,最终殿试被除名的旧事。他写话本是为补贴家用,可终究要走科举正途,若贸然用真名,难免给日后留下话柄。可他又不愿取那些‘醉仙客’‘清风子’之类的花哨笔名,总觉得隔着层虚浮的纱。
他还没想好自己的署名该藏几分真、留几分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边缘,正低头思索间,脑海内忽然跳出两个字,清晰得像是早就等在那里。
无名。
“就叫‘无名’吧。”裴寂抬眸,眼神清亮如溪,“我本就是乡间学子,写话本只为贴补家用,不求借这扬名立万,这个名字正好。”
他没有丝毫隐瞒。
柳掌柜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好一个‘无名’!藏锋不露,又透着股平常心,配你这篇话本里‘济民之难’的风骨,再合适不过。”他转头看向周文涛,语气里满是赞叹,“周兄,你这学生,心思和笔力一样,都透着股远超同龄人的稳当。”
周文涛眼中笑意更深,轻轻点头。
柳掌柜不再多言,从柜台下取出一方印泥和一张素笺,提笔写下“话本《琼林苑夜宴》,作者:无名”,又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与茶肆印章,推到裴寂面前:“小友,这便是咱们的君子协定。你看若无异样,便在这儿按个手印,这五十文定金就归你了。”
裴寂看着素笺上‘无名’二字,指尖微微发烫。他从怀里摸出那方哥哥用桃木为他刻的小印——虽不精致,边缘却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带着木头的暖意。
蘸上朱红印泥,他稳稳地按在笺纸下方,红色的印记像一颗小太阳,在素白的纸上格外鲜明。
“多谢柳掌柜,多谢先生。”裴寂双手接过柳掌柜递来的五十文铜钱,指尖触到铜钱的凉意,心里却暖得发烫。
这不是他第一次拿到钱,却是第一次靠自己的笔杆子挣来的,每一文都浸着墨香与心血,比任何馈赠都让他踏实。
“我一定尽快把后续情节写出来,不让您和茶客们失望。”
“好!有这份心就好。”柳掌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这就去安排说书先生熟悉话本,你们先喝茶。”
柳掌柜离开后,雅座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裴寂攥着铜钱,脸上表现出来的神情极其符合十岁孩童的性子,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先生,我……我真的赚到钱了?”
周文涛看着他雀跃的模样,温和地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你如今能用笔杆子赚钱,你兄长与婆婆也能轻松一些。不过记住,钱是好东西,但不能被钱牵着走,往后写话本,还是要守着今日的初心。”
“学生记下了。”裴寂用力点头,把铜钱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层,“我上完下午的课,就回去改刺客的动机,把安亲王旧部的线索加上,再写展昭去查豆腐摊老板的证词,让情节更紧些。”
周文涛赞许地看着他:“既要有心气,又要沉得住气,这才是做学问、写文章。今日,你能赚到钱,先生替你高兴,请你去食肆吃顿好的。”
知晓师傅的性子,裴寂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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