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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送键的瞬间,他像做了件天大的事,手心里都沁出了点薄汗,把手机壳都浸湿了些。他赶紧把手机扣在桌上,背面朝上,屏幕贴着凉凉的木桌,像怕看见回复里的字——怕看见“没时间”“帮不了”这样拒绝的话,也怕看见太轻易的“好啊”,总觉得那样会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为梦想努力的实感。
手机壳是旧的,透明的塑料壳已经黄,像被岁月染了色,边缘还有道小小的裂痕,是上次在旧书市淘书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磕的。壳上贴着张小小的贴纸,是他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上面印着句“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黑色的字迹,虽然边角早就卷了边,贴纸也有些起皱,却一直没舍得换——每次看见这句话,就想起巷子里的烟火气,想起老周早上煮面的香气,想起邻居阿姨送的刚蒸好的包子,想起旧货摊大叔的笑脸,心里就踏实。
桌角的餐巾纸还平铺着,是早上老周给他擦手用的,米白色的纸,质地很软,摸上去像棉花。上面是他早上写的字和数字,“公益社”“修屋顶”“买桌椅”“五百元”,挤在一起,有的墨痕被风烘得半干,边缘晕出淡淡的墨晕,像水墨画里的留白,带着点朦胧的美;有的还带着点湿润,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像刚落的星子,闪着微弱却坚定的光。
歪歪扭扭的字迹,没有章法,没有好看的字体,却满是心意,倒像幅不成形却温暖的星图——每个数字都是一颗星,代表着需要的费用,是实现梦想的阶梯;每个字都是星与星之间的连线,串起他对诗社的期待,串起他想给别人的温暖。
他端起碗,喝了口面汤,汤已经凉了些,却还带着辣椒油的香,辣得很温和,不烧心,反而让人觉得暖和。汤里的葱花浮在表面,软趴趴的,颜色也从鲜绿变成了浅绿,像失去了力气,却依旧带着点青气,像不肯褪去的生机,倔强地留在汤里,不肯被凉意打败。
忽然想起昨天来租房时的场景。他在巷子里打听有没有便宜的平房,问了好几户人家,都摇头说没有。刚好碰到老周在面馆门口择菜,翠绿的青菜放在竹篮里,叶子上还沾着水珠,老周的手飞快地择着菜根,动作熟练得很。
听说他要租巷尾的旧平房,老周立刻放下手里的菜勺,围裙都没解——围裙是深蓝色的,上面沾了点面粉和辣椒油的痕迹,是常年煮面留下的——就说:“我带你去看看,那房子我熟,以前是我家放杂物的,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搬去城里住,就空下来了,没人住,刚好给你用。”
两人踩着石板路走到旧平房前,路面有些不平,是去年雨季雨水冲坏的,巷子里的人忙着各自的生计,还没来得及修。推开门时,门轴出“吱呀”的声响,像个老人在咳嗽,又像在打招呼。屋顶有个小小的破洞,阳光从破洞里漏进来,落在积了灰的地上,像块亮闪闪的布,把空中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像飞舞的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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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漏雨的角落,老周用脚轻轻踢了踢地上的碎瓦,瓦块出“咔嚓”的轻响,像在诉说着屋顶的故事。他看着一尘,眼神里满是体谅:“租金不急,你先找人修修屋顶,补补墙,把房子收拾干净了再住。咱们慢慢谈,我不急着要房租。你年轻人做事不容易,我能帮就帮点,都是街坊邻居,不用客气。”
“慢慢谈”三个字,像杯温温的茶,不烫口,不凉心,刚好的温度,熨得心里松了些,连对未来的慌,都淡了点。他忽然觉得,这巷子里的人,都带着股温暖的劲儿,像这秋天的阳光,不炽烈,不刺眼,却能暖到心里,能在你难的时候,递上一把力。
他拿起桌上的旧钢笔,是大学时在文具店买的,黑色的笔身,笔帽上的金属夹已经失去了光泽,氧化成了暗银色,却依旧好用,写起字来很顺滑,墨水不会断。他翻到餐巾纸背面,那里印着面馆的地址和电话,红色的字迹被蹭得有些模糊,边缘晕成了浅红,却还能看清“老周面馆”四个字,透着烟火气。
他拧开笔帽,蘸了点墨——是昨天刚在文具店买的英雄牌墨水,黑色的,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打开瓶盖就能闻到淡淡的墨香,是他从小就熟悉的味道。他在餐巾纸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太阳,圆乎乎的轮廓,边缘不怎么整齐,有的地方画得粗,有的地方画得细,像小孩子初学画画时的作品。画完太阳,他又用笔尖在太阳周围点了些小刺,当作太阳的光芒,点得不均匀,却透着真诚。
画完自己先笑了,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心里的不安忽然少了很多。他想,就算王总不能帮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先不买新的桌椅,去跟老周说,把面馆里不用的旧凳子搬几张过去,那些凳子虽然旧,凳面有些磨损,却很结实,坐上去稳稳的;大不了自己爬屋顶修瓦,上次看修房师傅弄过,无非是把松的瓦拆下来,清理干净下面的灰尘,再重新铺好,哪里漏雨就补几块新瓦,应该不难,就是要注意安全,慢慢来就好;宣传页也可自己写,用奶奶留下的毛笔,那支毛笔是狼毫的,笔毛有些松了,却还能写字,写在糙纸上,虽然纸有些粗糙,却带着自然的纹理,贴在巷口的布告栏上,就算字不好看,心意总是真的,总会有人看见。
风又从窗缝钻进来,这次没掀动纸页,只把桌上的墨香吹得远了些,混着面馆里的面香,飘出窗外,落在巷子里。路过的行人闻到这味道,有的会放慢脚步,有的会朝面馆里望一眼,像被这烟火气吸引。
他把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块,边角对齐,像叠一件珍贵的宝贝,生怕折坏了上面的字和画,生怕碰碎了心里的期待。折好后,他把它塞进帆布包的内袋里,内袋贴着胸口,能感觉到餐巾纸的厚度,像揣了份小小的希望,暖乎乎的,与心跳的节奏一起,给了他力量。
帆布包里还有半块橡皮,是上次给邻居家的小孩讲题时剩下的。那孩子上小学三年级,数学不好,总来找他问问题,每次来都会带块糖给他。橡皮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小熊,小熊的眼睛是黑色的,笑得很可爱。橡皮已经用得有些小了,边缘被磨得圆圆的,像颗小丸子,擦过的地方,纸页会留下软绒绒的白,像撒了层细雪,很好看。他一直没舍得扔,觉得这橡皮带着点孩子的天真,带着点简单的善意,能让他想起生活里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想起简单的快乐。
老周端着碗热汤从后厨走出来,后厨的门帘是蓝色的,上面印着朵白色的玉兰花,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跳舞。老周的脸上带着汗珠,是刚煮完面热的,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手里还拿着双干净的筷子,筷子是竹制的,浅黄的颜色,带着点竹子的清香,没有涂漆,保留着竹子原本的样子。
他把汤放在阿尘桌边,碗底碰着木桌,出“轻”的声响,怕把他吓着:“面汤凉了吧?我给你换了碗热的,加了点葱花,还放了点香油,你尝尝,还热乎着呢。”
一尘摇摇头,指着碗里剩下的卤蛋,那卤蛋已经凉了,蛋壳上还沾着点卤汁的痕迹,却依旧散着浓郁的香:“够了,老周,这卤蛋香,吃着就暖。谢谢您,总是这么照顾我。”
老周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带着岁月的温柔,带着烟火气的亲切:“谢啥,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一个年轻人在外面不容易,我能帮就帮点。那间房要是漏雨,别找外人了,我让我家老头去看看,他年轻时在厂里修过屋顶,会修瓦,手艺好得很,不用你花钱,就当帮个忙,跟你换碗面吃就行。”
他心里一动,刚要开口说谢谢,老周又接着说:“我年轻时也爱听诗,就是那时候没条件,家里穷,没读过多少书,连字都认不全,没人读给我听,也没地方学。后来日子好了,却没时间了,每天忙着开面馆,忙着养家。你这诗社要是开起来,我肯定去听,就算听不懂,听听也觉得心里敞亮,也沾沾你们年轻人的文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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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手机在桌上轻轻震了下,屏幕贴着木桌,震感很轻,却还是被他感觉到了,像颗小石子落在心湖,漾开圈涟漪,一圈又一圈,停不下来。他的心跳忽然快了些,指尖微微麻,却没立刻拿起来,只望着窗外的秋阳——阳光已经西斜,从正午的刺眼变成了傍晚的温柔,颜色也从金黄变成了橘色,像块融化的橘子糖,落在巷口的旧货摊上。
那几张他看中的木桌被阳光照着,泛着温润的木色,桌腿上的木纹清晰可见,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故事。它们静静地摆在那里,像在安静地等谁来搬,等一个能让它们重新光的地方,等一个能让它们继续承载温暖的角落。
他忽然觉得,不管手机里的回复是什么,这餐巾纸上的数字,这背面的小太阳,都已经在心里落了地,扎了根。就像春天播种,不用急着看苗长多高,不用急着盼花开,先把土翻松,把土里的石头捡出来,把水浇透,把种子轻轻放进去,再盖上层薄土,给它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剩下的,不用急,等风吹一吹,让种子感受空气的温柔;等雨来浇一浇,让种子吸收水分的滋养;等阳光来晒一晒,让种子拥有生长的力量。总有一天,种子会芽,会长出嫩绿的芽,慢慢长高,慢慢长壮,最后开出温暖的花。
他把钢笔别回衬衫口袋,笔尖朝着心口的方向,像是在贴近心里的梦想,让梦想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感受到他的坚定。碗里的面汤慢慢暖了胃,辣椒油的香又漫了上来,混着老周身上的面香——那是面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是烟火气的味道,还有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气,甜而不腻,清而不淡。
这几种味道混在一起,成了最实在的烟火气,绕在他身边,像个温暖的拥抱,像双温柔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告诉他“别怕,慢慢来”。
他摸了摸帆布包的内袋,那折成方块的餐巾纸硌着掌心,不重,却像揣了颗刚芽的种子,轻轻的,却带着股能顶开泥土的劲,带着股不管未来多难,都要走下去的勇气。他知道,这诗社就像这颗种子,只要他用心呵护,只要他不放弃,总会在巷子里的烟火气里,慢慢长大,慢慢开出温暖的花,给更多人带去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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