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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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黑石城那高大但却显得破败不堪的灰色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座曾经在莉亚婶婶口中繁荣而热闹的边境重镇，此刻如同一个缠绵病榻、形容枯槁的巨人，虽然骨架尚在，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和生机。

城墙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裂痕，墙垛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无精打采的士兵。城门口没有了往日里商旅往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凶神恶煞，穿着残破红蝎军制服的城卫军，正对着每一个进城的平民和旅人，进行着粗暴的盘查和勒索。

“进城税，每人五个铜板，货物按车抽一成！”一个满脸横肉的卫兵，用一把生了锈的长戟不耐烦地敲打着地面，冲着排队的人群咆哮着。

林越一行人将武器都藏在了推车货物的夹层里，装扮成一支不起眼的小型商队，混在人群中，缴纳了高昂的进城税后，才得以进入这座传说中的城市。

踏入城门的瞬间，一股混合了污水、腐烂物和绝望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米娅和几个年轻人忍不住当场干呕起来。

眼前的景象，比他们在路上看到的任何一个废弃村庄，都更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宽阔的主干道上，曾经用来铺路的青石板早已破损不堪，露出下面坑坑洼洼的泥地。街道两旁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成群的苍蝇嗡嗡乱飞。

街道两旁，大部分的店铺都大门紧闭，木板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只有少数几家粮店和杂货铺还开着门，但货架上空空荡荡，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都是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平民。

街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和流浪儿，他们蜷缩在墙角，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过往的行人。而那些所谓的城卫军，则三五成群，在街上耀武扬威，看到不顺眼的人便随意打骂，甚至公然抢夺平民手中那点可怜的食物。

“天…天呐…”莉亚婶婶看着眼前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浑身都在发抖。她记忆中的黑石城，虽然在她逃离时已经被红蝎军糟蹋得不成样子，但至少…至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那时候…那时候大家虽然害怕，但至少还想着反抗，还想着活下去。可现在…这里的人…眼神都死了…”

老巴德则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木杖，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林越的心情也异常沉重。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的人类城市，结果却是一副末日废土的景象。他默默地想着，自己刚穿越过来时，以为那片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已经是地狱模式了，可现在跟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一比，丛林至少还充满了野性的生机。而他们亲手建立的希望镇，与这里相比，就更像是天堂度假村般。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有时候，扭曲的人性比残酷的自然，更令人感到恐惧和绝望。那个素未谋面的卡斯兰公爵，用这种近乎斯巴达式的残酷高压管理方式，硬生生地将一座本应充满生机的边境重镇，变成了一座吞噬一切希望的巨大囚笼。

林越推着独轮车，缓缓地走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将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并在脑海中迅速地进行着分析和重构。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了那些为数不多还在开门营业的店铺上。

一家粮店门口，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颤抖着手，用自己身上最后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但还算完整的亚麻布褂子，跟老板交换了两个拳头大小散发着霉味的黑面包。老板接过那件破褂子，掂了掂，撇了撇嘴，但还是将它收了起来。林越注意到，粮店的伙计正费力地将一袋粗盐搬进店内，盐袋上印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铁锚的标记，这显然是某个垄断了盐业的势力的徽记。

“以物易物…货币体系已经开始崩溃了吗？”林越心中一凛。

他又看向一家破旧的铁匠铺。铺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铁匠，正有气无力地捶打着一把卷了刃的农具。风箱破旧不堪，炉火也烧得半死不活。门口一个穿着皮甲的佣兵，正指着自己断了尖的长剑，跟铁匠激烈地争吵着什么，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愤怒。

“没有像样的燃料，没有好的铁料，甚至连修补一把剑都做不到…”林越想起了石拳大叔热火朝天的铁匠铺，“基础的工业生产，在这里几乎已经停滞。”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虽然低调但用料考究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车窗的帘子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了里面一个脸色苍白的贵族少年。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肮脏的街道，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米娅身上那件用淡黄色植物染料染成的、款式简约干净的亚麻布裙时，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林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即逝的微光。他看了一眼米娅的裙子，又看了看马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个又一个的细节，在他的脑海中汇集、碰撞、发酵。

贫穷与富贵，绝望与渴望，在这里形成了一种畸形而又强烈的共存。

勘察小队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勉强能落脚，位于偏僻巷子里的廉价旅店安顿下来。然后，林越便带着格雷、阿木和米娅，来到了镇上唯一一家还在营业，据说也是最高档的小酒馆，准备在这里解决午餐，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酒馆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麦酒的酸味和挥之不去的油腻气息。地板上黏糊糊的，桌椅也布满了划痕和污渍。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佣兵，正围坐在一起，大声地咒骂着什么。

林越他们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个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侍者，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将几块硬得像石头一样黑乎乎的东西，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一人一份，五个铜板。”侍者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午餐，一块用劣质麦麸和不知名杂粮混合烤制，散发着一股淡淡霉味的黑面包，和一碗浑浊的几乎看不到任何油星，只飘着几根煮得烂兮兮的野菜叶子清汤寡水的所谓野菜汤。

阿木拿起那块黑面包，试着用力掰了一下，结果面包没掰开，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给硌了。他看着眼前这堪称猪食的午餐，忍不住小声对旁边的米娅嘀咕：“我的天，这玩意儿也能吃？还不如咱们地窖里喂猪的土豆皮呢。这才离开家几天啊，我怎么就开始想莲婶做的酸菜粉条了…”

米娅也皱着眉头，用木勺搅了搅寡淡的野菜汤，看着里面那几根颜色可疑的菜叶，感觉一阵反胃。她小声回应道：“可不是嘛…咱们在希望镇才待了不到一年，怎么感觉就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以前…以前在村里能有口这个吃就不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哭笑不得的“娇气”，以及对如今生活的无尽庆幸。

林越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拿起那块黑面包，慢慢地咀嚼着。然后他趁着众人不注意，从怀里掏出特制的香料包，包里有两个小瓶。林越不动声色地从瓶中捏出了一小撮雪盐和一点点碾碎的异香松针粉末，悄悄地撒进了自己和同伴们的汤碗里。

这小撮粉末融入汤中，林越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虽然依旧算不上美味，但至少能入口了。

他这个隐蔽的小动作，却被邻桌一个一直正默默喝着闷酒，衣着虽然破旧但依稀能看出曾经体面的落魄老商人，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老商人的目光先是被小瓶子吸引了。那是两个小巧莹白的陶瓷瓶，与周围缺口遍布的粗糙陶碗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接着他看到林越从瓶中捏出的粉末，如雪花般纯净的洁白。当林越的手指划过碗口时，一股异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勾起了他记忆深处对南方香料群岛的遥远回忆，。

老商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黑石城这种地方，单是那个放调料的瓶子都是珍品，更不用说里面闻起来品质就高的难以想象的香料了。

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越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理会，只是平静地将香料包收回怀中。

吃完这顿难以下咽的午餐，林越便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计划。他让阿木和米娅带着其他人留在旅店，整理物资，轻易不要外出。他自己则带着武力值最高的格雷，以及同样换上了一身不起眼装束的莉亚婶婶和老巴德以寻找失散亲戚为由，开始在黑石城那些最混乱最贫穷的区域，进行地毯式的探查。

他们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幕。

因为交不起税而被赶出家门，活活冻死在街头的老人；为了半个黑面包而被城卫军活活打死的孩子；以及…设在城西广场上，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真正的奴隶市场。

一个个木制的囚笼里，关着的是曾经和他们一样鲜活的生命。他们像牲口一样，被明码标价，等待着被那些麻木的贵族和商人挑选。

莉亚婶婶和老巴德在人群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那些都是他们曾经的邻居、朋友，甚至远房亲戚。他们想上前去相认，却被林越死死地拉住了。

“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救的了一个，也救不了所有。必须找到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是，是一次性全部解救出来的办法。”

当他们拖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旅店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正是那个在酒馆里对林越的神秘调料产生了浓厚兴趣的落魄老商人。

“这位年轻的先生，”老商人对着林越，行了一个标准的但略显卑微的商人礼，“请恕我冒昧打扰。在下卡温，曾经…也是一个往返于南北的盐商。刚才在酒馆，看到您使用的那种调料…品质之高，实在令在下震惊。不知…能否有幸，与您谈一笔小小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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