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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後事(第1页)

处理後事

葬礼在一个灰蒙蒙的丶闷热的上午举行。铅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不透一丝光亮,却也不肯落下雨来,只一味地蒸腾着大地残留的夜气,将一切裹在湿热的襁褓里,沉闷得令人窒息。地点是这座城市边缘一个最不起眼的殡仪馆,藏在一条年久失修的窄路尽头,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砖块,像一块块不愿愈合的疮疤。最小的丶几乎没什麽装修的告别厅里,只稀疏摆了几排人造革包裹的陈旧坐椅,大部分都空着,革面开裂,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海绵。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燃烧後産生的刺鼻烟味,混合着消毒水那过于浓烈丶企图掩盖一切却最终失败的化学气息,底层还隐约浮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丶甜腻的腐败气味。几种味道纠缠在一起,再被夏日的潮热加剧,粘腻地糊在人的皮肤上,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告别厅里空空荡荡,寂寥得可怜。除了死者名义上最亲近的妻子周琰丶儿子林池馀,以及年迈的徐外婆,便只有寥寥几个闻讯赶来的丶穿着寒酸面露局促的远房亲戚,和几个同样潦倒的丶林敏舟生前的酒肉朋友。他们远远地挤在角落,像是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脸上交织着麻木丶一点属于旁观者的好奇,以及一种生怕被这种晦气沾染上的疏离感,目光偶尔扫过前方那家人,带着不易察觉的窥探。

周琰穿着一身明显是临时从附近小店买来的黑色连衣裙,料子普通,甚至因为折叠收纳而显得有些易皱,腰身处理得并不妥帖。她没有戴墨镜,一双眼睛周围被她刻意用手指揉得发红,脸上维持着一种沉重的丶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的悲戚。她站在最前面,微微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白色手帕,那手帕看起来也像是新的,僵硬得不带一丝温情。她时不时地擡起手,用帕子按一按并没什麽泪水渗出的眼角,肩膀配合地偶尔轻微抽动一下,全方位地表演着一个正被丧夫之痛折磨丶难以自持的未亡人形象。只是那捏着手帕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着她内在紧绷的丶极易被点燃的暴躁脾气,那刻意压制的低泣声下,仿佛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细微声响。

整个葬礼的流程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潦草敷衍。最便宜的纸板棺木,材质轻薄,表面的仿木纹贴纸在潮湿空气里甚至有些卷边;花圈是最简陋的那种,稀疏的白色纸花用细铁丝绑在干枯的竹篾上,挽联上的字迹模糊不清;连那反复播放的哀乐,都是殡仪馆免费提供的丶音质沙哑单调丶不断重复的那一首,听得人心里发空,只剩下烦躁。

当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上前询问选择何种骨灰盒时,周琰脸上那副沉浸式的“悲伤”面具立刻被一种精打细算的急切所取代。她几乎是敏捷地拉着工作人员的胳膊走到厅堂一侧的角落,压低声音,脸上迅速堆起混合着为难与哀愁的表情,语调也拖拽出哭腔:“师傅,您行行好,多担待……您也看到了,就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以後用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实在是难啊……有没有……有没有再便宜点的?不用那麽好的,真的,就是个心意,是个容器,能装丶不漏就行……”她的话语听起来哀婉求怜,眼神却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工作人员手中的价目表,精准地选定了一个最不起眼丶材质最差的薄木盒子,甚至还不忘运用那点残馀的丶用于表演的悲情,成功地磨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折扣。当她完成这项“谈判”,转身瞥见林池馀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侧脸时,一股火气倏地窜起,让她眼角猛地一抽,却碍于场合硬生生压下,只从鼻腔里挤出一点极轻的丶不满的哼声。

徐外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净深灰色衣服,安静地站在林池馀身边。她满是皱纹的手一直轻轻搭在外孙的臂膀上,像是无声的支撑。她时不时担忧地看看身边脊背挺得笔直丶脸上却空白一片的外孙,又看看那个正在为了一点差价和工作人员软磨硬泡丶将市侩与表演融为一体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忧虑,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丶只能在心底回荡的叹息。

林池馀站在棺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他身上是一件洗得次数太多丶领口都有些松懈泛黄的旧白衬衫,下身是那条常见的蓝黑色校服裤子。少年清瘦的身姿挺得异常笔直,像一尊被强行拉来参加某个陌生仪式的石雕,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属于这个场合该有的凝重,只是一种彻底的丶近乎漠然的空寂。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那个廉价的纸棺上,又似乎穿透了它,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空气中被光线照出的丶纷飞舞动的尘埃。那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冽,隔绝了所有试图探询的温度,也冰封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殡仪馆派来的司仪用毫无波澜丶熟练到麻木的声音念着千篇一律的悼词,机械地夸大着林敏舟生前根本不存在的优点,努力粉饰着他那潦倒不堪丶充斥酒精与暴力的失败一生。周琰在一旁适时地发出低低的丶压抑的啜泣声,配合着这虚假的颂歌。角落里的亲戚们象征性地发出几声短促而敷衍的叹息,很快又归于沉寂。

林池馀只觉得那些虚僞的话语像一群挥之不去的苍蝇,在耳边持续地嗡嗡作响,令人极其厌烦,胃里一阵翻搅。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父亲醉酒後狰狞的面孔丶挥舞过来的拳头丶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以及冰冷地面上那摊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死亡并没有神奇地让这一切变得神圣或值得怀念,它只是让这一切彻底终结,变成了一具需要尽快处理掉的丶冰冷且开始散发异味的□□。他嘴角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丶近乎讥诮的弧度,快得无人能够捕捉。

仪式最後一项,是亲属绕棺告别。周琰第一个上前,她猛地扑到棺木旁,几乎将上半身都压在了廉价的纸棺盖上,用手帕紧紧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更加响亮丶极具戏剧张力的哭声。“敏舟啊……你怎麽就这麽狠心走了啊……扔下我们母子两个可怎麽活啊……”她哭喊着,声音放大到确保厅里每一个角落的人都能清晰听到她的“悲痛”与“无助”,完美地塑造着一个骤然失去丈夫依靠丶前景凄惶的可怜寡妇形象。但那夸张的哭声里,也隐隐透着一丝属于她本性里的胆怯,仿佛只有通过这样喧哗的表演,才能驱散独自面对未来未知生活的深深恐慌。

轮到林池馀时,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平稳地走上前。棺木里的林敏舟经过殡仪馆人员拙劣的化妆处理後,脸色是一种极不自然的蜡黄,两颊涂着突兀的腮红,嘴唇被口红涂抹得过分鲜红,试图掩盖死前的青紫痕迹,反而显得更加诡异和陌生。那身明显不合体的藏蓝色寿衣套在他干瘦萎缩的身体上,空荡荡地支棱着,更添了几分凄凉。

林池馀在棺木前站定。他没有像周琰那样扑上去,甚至没有弯腰前倾。只是静静地丶低着头,凝视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几秒钟。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周琰那刻意维持的丶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所有剩馀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过分冷静丶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少年身上。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对这个施暴者的恨意,没有儿子对父亲应有的悲伤,甚至没有面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丶冰冷的平静。仿佛在冷静地确认一个早已了然于心的事实,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丶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告别仪式——他告别的或许并非父亲这个人,而是某一段充斥着暴力丶酒精气味丶绝望与恐惧的灰暗过去。

几秒钟後,他微微向後撤了半步,极其轻微地丶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地颔首了一下。然後,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步伐稳定地走回了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滴眼泪,脸上没有闪现一丝多馀的表情。

周琰看着他这副冷硬得像块石头的样子,隐藏在手帕後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强烈不满和“这孩子果然天生冷血丶养不熟”的冰冷嫌恶情绪,但很快,这表情又被她用更大声的丶几乎是嚎啕般的哭声迅速地掩盖下去,哭声在空荡的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简单的火化程序结束後,周琰捧着那个廉价丶轻飘得几乎没有重量的木质骨灰盒走了出来,脸上的悲戚表情瞬间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终于处理完一桩麻烦事後的疲惫和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她几乎没低头看那个盒子一眼,直接伸手就把它塞到了林池馀的怀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被压抑许久後反弹的暴躁:“抱好了。回去随便找个角落放了就行了。”话一出口,她或许瞥见了儿子过于苍白瘦削的侧脸和沉默的姿态,心头某处极其细微的地方莫名软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试图掺进一点连她自己都感到别扭的丶生硬的温柔:“……手上稳着点,别……别磕碰着了。”

骨灰盒表面粗糙,未经仔细打磨的木刺微微硌着手臂皮肤,然而其重量却轻得令人心惊,几乎感觉不到存在。林池馀低头看着怀中这个方方正正的浅棕色小盒子,这就是一个男人喧闹丶失败丶潦草一生的最终丶也是最简单的归宿。他擡起眼,目光冷冽得像冬日寒冰,扫过母亲那张情绪复杂变换的脸,喉咙里滚出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清晰丶带着冰冷锋芒的话:“放心,摔不碎。比他那些宝贝酒瓶子可结实多了。”

周琰被这句猝不及防的尖锐话语噎得一口气猛地堵在胸口,脸色瞬间铁青,扬手就想像往常一样朝儿子打去,手臂挥到一半却被一直留意着的徐外婆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她挣扎了一下,最终只是狠狠地剜了林池馀一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将刚才那点短暂浮现丶极其罕见的温柔蒸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顶撞後的怒火和更深层的懊恼。

走出殡仪馆大门,室外闷热得如同蒸笼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吹不散身上那股已经深深浸染的丶混合了劣质香烛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死亡气息的味道。周琰立刻开始高效率地安排後续事项,她身上那层“温柔未亡人”的僞装在失去观衆後迅速褪去丶蒸发殆尽:

“好了好了,总算是办完了这糟心事儿。”她皱着眉头,毫不掩饰嫌弃地打量了一下林池馀身上那身旧衣服和他怀里抱着的骨灰盒,语速快而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晦气的衣服赶紧脱了扔了。这盒子……”她顿了一下,眼神扫过那廉价的木盒,像是看什麽脏东西,“先随便找个角落塞着,别摆在明面上碍眼。你赶紧的,回去把你那些书本和要紧东西收拾利索了,这破房子我过两天就找人来清空,租出去多少还能换几个钱回来。”

她的话语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剥离了情感的务实,仿佛在处理一件闲置多年的废旧物品,而不是刚刚结束她丈夫的葬礼。她转向林池馀,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丶不容置疑的规划和经济盘算,但那深处,也藏着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的丶孤注一掷的期盼,仿佛这个性情冷硬孤僻的儿子是她溺水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你不能再待在这个破地方了,触景生情,影响心情更影响学习。必须跟我回去,我那儿虽然地方小,挤是挤了点,但至少干净清爽,能让你安下心备考。听见没?中考就在眼前,没几天了,你必须给我争气,考出个好成绩来,必须考上重点!”最後那句话,她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期待,但旋即又因为林池馀那万年不变的沉默和无反应而骤然拔高了音量,恢复了暴戾的本色,厉声喝道:“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别整天给我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死样子!”

阳光猛地刺破云层,变得异常刺眼,灼烤着大地。怀里的骨灰盒冰冷而粗糙,硌在他的手臂和胸口之间。林池馀沉默地听着周琰连珠炮似的安排和训斥,看着她那张此刻写满了精明算计丶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丶易怒的暴躁以及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期待的脸,再低头看看怀中这个轻飘飘的丶代表一切终结的方盒。

这场葬礼并没有带来任何意义上的终结或释然,它仿佛只是另一场更为漫长丶更为精密的控制的开端。而这场控制明码标价的筹码,就是他的未来,就是他必须在这场考试中榨取出的那个“好成绩”。他下意识地抱紧了那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盒子,指甲无意识地用力抠着盒子表面粗糙扎手的木纹,那沉默像一道从他内部生长出来的丶越来越厚丶越来越冰冷的墙,坚不可摧地将他与周围这个喧闹丶虚僞丶充满算计的世界彻底隔离开来。那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下,仿佛有冰冷的暗流和淬毒的锋芒在无声地涌动丶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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