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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越离把账本一砸,起身横指,怒目圆睁:“中军唯太子覃为,将在外,岂敢冒领席!你要造反不成?!”
孟崇心下一慌,不是怕这面熟之人,而是怕他一时兴起的口不择言被有心之人传到楚覃耳中,连忙找补道:“大王如今统领全军,自然是全军之,你休要血口喷人!”
果不其然,昨日楚来信使奔入帅帐,今日便拔营回师,孟崇并未广而告之,他猜想楚国定是出事了,且不是打打闹闹的一般小事。
楚覃统帅而来放权而去,若是国中政变,他势在必得,也就说得通了。
越离面色突变,须臾又恢复如常,从善如流道:“莫敖说的是,是属下多心了。”
一张一驰间孟崇已被他牵了鼻子,听他自称“属下”凝神打量过去,指着他讶然道:“你是……你是小公子那姘、要救之人!”
这人怎知他曾在徐治麾下?他不是公子燎的随侍吗?
孟崇想起屈彦所言,还没辨出个所以然来,越离便抚掌前驱,意味不明地叹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属下不是公子燎要救之人,而是大王的一步棋,”他在孟崇面前踱来踱去,悠悠道:“这步棋不止是下在魏国,大王之意,更在楚国。你我俱是大王身边伐困解忧之辈,八年前属下受大王之命,护公子燎于异国,如今臣归原主,属下是看莫敖不解大王深意,这才前来告知。”
臣归原主……
孟崇险些被他绕晕,抓住脑子里那点灵光质问道:“你若真是大王属臣,又身负重任,大王怎会弃你不顾,还要那小公子寻死觅活才肯谴兵来救?”
越离露出“孺子可教”的笑意,只是那笑延展至中途便狠狠砸下,孟崇被他看死物般的漠然神情剐得脊背生凉,还没来得及色厉内荏,便听他轻举雷霆:“依莫敖之见,若大王无意来救,谁又能做得了他的主?”
“依莫敖之见,公子的苦肉计是做给他的亲兄长看,还是做给我们这些外人看?”
“依莫敖之见,大王的亲兵将领尽数回国,小公子在你手中,是累赘还是试探?”
孟崇满眼不可置信,越离手搭在他肩膀上,拨了拨他肩上甲片,一声促似一声。
“你千里迢迢率军而来,”越离低声呢喃,意味深长道:“无论是奉命行事还是其他,总归是救下我一命。同病相怜,言尽于此,望莫敖自重。”
他不再逗留,慢条斯理地出了帅帐,留下久久不能回神的莫敖。
本是想来探听些国内之事,不料楚覃兵行险招动作如此之快,他索性将计就计,回国前先长长自家威风。
他绕到帐后撑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咔咔作响,惦记着去取来早饭给楚燎垫垫肚子,不经意间瞥到似曾相识的身影,怔怔地跟了上去。
前边的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依旧是干起活来骂骂咧咧,楚覃曾放言,要不是看他一个顶十个地耐用好用,早就乱棍给他抽出营去……
绕过最边上的营帐,一排药灶各烧各的,药侍们时不时扔两根柴火。
越离凑上前去,从身后抽出那人扇出火星子的大蒲扇,那人当即就火了,“哪坨马粪蛋子不自己闷着上老夫这儿找……哎?你哪位?看着面生啊?”
“您老再多看看呢?”越离笑吟吟道,把松散许多的碎挽了挽,背着手藏起他的扇子。
当年军医还不自称老夫,如今已蓄上了胡须,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越离刚被越无烽丢到军中时,每天被赶骡子一样在战场上东躲西藏,残肢断体飞得到处都是,每夜又要守着死人,整个人上吐下泻,离身献河伯不远了,是军医把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灌了一碗又一碗汤药,好歹从河伯嘴里把他叼了出来。
在楚覃面前崭露头角之前,他都当自己死了,只陪在军医身边当药侍,好躲过催命的刀枪和杀意。
楚地凡医即巫,凡巫即医,随着先王对中原文化的渐习,曾经在楚地奉为国宝的大巫地位有所下降,但仍然是日常中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卜军医单名一个铜字,精通医术,对巫术也稍有涉猎,他眯着眼扫视片刻,把头一摇:“不认识不认识,边儿去!”
越离无奈,只好把扇子还他,蹲在他身边抱着膝盖解释道:“卜大哥,我是越离啊,你老眼昏花认不出我了?”
卜铜捏着鼻子扇着扇子,怪声怪气道:“老夫管你是圆是扁是越是离,越离,越离不就是……啊!”
他大叫一声,吓掉了旁边药侍的扇子,瞪着越离道:“你是越离?那根柴火棍?人家喝三碗你要喝八碗的药罐子?”
越离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尴尬笑道:“我就知道卜大哥还记得我,您老还在随军啊?”
提起这个卜铜就没好脸色,乍见故人还是别有喜色,半酸不苦地嗤道:“还不是你那英明神武的主子不肯放人,哎,小四,给他弄碗你罐里的补药。”
他扭过头来扯了扯越离的脸皮,肯定道:“还不错,虽然还是根柴火棍,但长高了,也皮实了,看起来没那么像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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