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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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慈父课子读兵书（第1页）

春雨绵绵，下了两三日方歇。忠毅侯府的庭院被洗刷得愈清亮，新的嫩叶绿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西跨院外书房所在的“松涛院”，更是幽静异常。几株高大的老松经雨愈苍翠，松针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偶尔滴落，出极轻微的“嗒”声。

书房内，紫铜鎏金麒麟香炉里燃着淡淡的苏合香，驱散了雨后那丝若有若无的潮气。临窗的大书案后，赵重山并未穿着官服或甲胄，只一身家常的深青色直裰，衣料挺括，衬得他肩背愈宽阔。他坐姿挺拔，正低头看着摊在面前的一卷边关舆图，浓眉微锁，食指无意识地在图上一处关隘轻轻敲点。

在他身侧，靠近书案、特意加高了一截的矮几旁，岳哥儿正襟危“坐”——其实是跪坐在一个厚厚的锦垫上，这样他的小脑袋刚好能露出桌面。他身上穿着和父亲同色的、缩小版的直裰，头上总角梳得一丝不苟，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严肃的模样，只是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暴露了他对周遭一切的好奇。

矮几上，没有笔墨纸砚，更没有厚重的书卷。只放着一个两尺见方的浅口沙盘，沙盘里用湿润的沙土堆出了简单的山川起伏、道路蜿蜒的轮廓。旁边，散落着几枚打磨光滑、染了不同颜色的木制小方块，代表城池、营寨；还有几小队用木头粗略雕成、涂了红黑两色的小人，算是“兵马”。

这是赵重山特意为儿子“开蒙”准备的。真正的兵书战策，对于三岁多的稚童来说，不啻于天书。但有些道理，有些思维方式，却可以潜移默化，在游戏中启蒙。

“岳哥儿，”赵重山收回落在舆图上的目光，转向儿子，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令人凝神的沉稳，“昨日我们‘造’的这座城，还记得叫什么？”

岳哥儿立刻挺直小胸脯，大声回答：“黑石城！”这个名字他记得很清楚，因为爹爹说过，那是祖父和很多英雄守卫过的地方。

“对，黑石城。”赵重山拿起一枚代表城池的黑色木块，轻轻放在沙盘上一处地势略高的“土丘”旁，“你看，它为何建在这里？”

岳哥儿眨巴着眼睛，看着沙盘，又看看爹爹，努力思考：“因为……高？”

“嗯，站在高处，看得远，能提前现敌人。”赵重山肯定道，又指了指“城”前一道弯曲的“沟壑”，“这是什么？”

“河！”这个岳哥儿认得，爹爹教过，有水的地方是河。

“对。这条河，从城前流过。若是敌人从对面来，”赵重山拿起几个代表敌人的红色小木人，放在“河”对岸，“他们想过河，容易吗？”

岳哥儿看着那道“河”，小眉头皱起来，想了想，摇头：“不容易，会掉水里！”

赵重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是，渡河不易，度就慢，守城的人就有更多时间准备。所以，建城选址，要依山傍水，占尽地利。这就是‘天时不如地利’。”

他并没有引用原文，只是用最浅白的话，将道理揉碎了讲。岳哥儿未必全懂，但“站得高看得远”、“河能挡坏人”这样的印象，却深深印入小脑袋。

“那，爹爹，”岳哥儿伸出小手指，点了点“黑石城”后面一片空白的沙地，“我们的人，住哪里？”

这个问题让赵重山微微一顿。他拿起几个代表己方的黑色小木人，却没有立刻摆放，而是看着儿子清澈好奇的眼睛，缓缓道：“守城的人，住在城里。但城里，不止有拿刀枪的兵士。”

岳哥儿歪头：“还有谁？”

“还有像你娘亲一样，会做饭、会缝衣、会治伤的人；有像张管事一样，会管仓库、会算账的人；有像曹先生一样，会教书、会讲道理的人。”赵重山将黑色小人分成几小撮，除了在“城墙”上摆放了几个，其余分别放在“城内”不同位置，“一座城要守住，要活得下去，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各司其职。兵士在前面挡着刀箭，后面的人，要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受了伤有药治，家里老小有人照看。人心稳了，城墙才真正坚固。这就叫‘地利不如人和’。”

他没有讲什么军民鱼水情的大道理，只是告诉儿子，一座城是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很重要。保护，不仅仅是冲锋陷阵。

岳哥儿似懂非懂，但“娘亲做饭”、“先生教书”这些他是明白的，小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重重点头：“嗯！大家都厉害！”

赵重山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掌心触及柔软的丝，心里那处最坚硬的地方，也变得异常柔软。他多希望，儿子永远不必真正理解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流血牺牲。但他也深知，作为赵家的儿子，作为他赵重山的儿子，有些责任与认知，必须从小树立。

“来，”他将几个红色小人推到“河”边，“现在，坏人要过河攻城了。如果你是守城的将军，该怎么做？”

岳哥儿顿时来了精神，小身子往前探，盯着沙盘，黑葡萄似的眼珠转来转去。他先学着爹爹的样子，把几个黑色小人调到“河”边，但又觉得不够，小手在沙盘边缘的“武器架”上摸索——那里有几根小木棍代表长矛，几块小圆木代表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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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根“长矛”，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隔着“河”够不着。又拿起一块“石头”，犹豫着要不要扔过去。

赵重山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目光鼓励。

“爹爹，”岳哥儿抬起头，有点不确定，“坏人还没过河，我们……能先打吗？”

赵重山反问：“你觉得呢？”

岳哥儿皱着小脸，努力思考：“娘说，不能随便打人……可是，他们是坏人，要来打我们的城……”

“如果坏人只是站在河对岸，没有过来，没有动手，我们先打过去，”赵重山拿起一个黑色小人，做出“渡河攻击”的姿态，“那我们和主动打人的坏人，有什么区别？”

岳哥儿愣住了。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有点复杂。

赵重山放下小人，声音沉稳如磐石：“我们持刀枪，是为了守护。守护家园，守护身后的亲人百姓。所以，我们的刀，只在不得不拔的时候才出鞘。当敌人真正踏过这条线，”他用手指在“河”的这一侧，划了一道清晰的痕迹，“威胁到我们要守护的人和地时，那就是不得不拔刀的时候。在这之前，我们可以警戒，可以准备，但不可先动手。这叫‘后制人’，更是‘师出有名’。”

他并非在教导儿子怯懦，而是在为他划定一条底线，植入一种关于“武力”与“正义”的最初分野。守护之刃与侵略之刃，本质截然不同。

岳哥儿看着爹爹在沙盘上划出的那道无形的线，小嘴抿着，用力点了点头。他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守护”、“不能先打人”这几个词，连同爹爹此刻郑重无比的神情，深深烙入心底。

“那……如果他们过来了呢？”岳哥儿指着红色小人，跃跃欲试。

“那就，”赵重山将几枚黑色小人推前，与红色小人在“河岸”边对峙，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金铁之色，“守住阵地，一步不退。利用地形，弓弩远射，长矛拒马，滚石檑木，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岳哥儿，你要记住，最好的胜利，不是杀死多少敌人，而是让他们明白，侵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远他们所能得到的，从而不敢来犯，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如果他们执意要来，”他的目光扫过沙盘上的“黑石城”，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那便战。让每一寸土地，都成为他们的坟场。”

书房里静了一瞬，只有香炉里青烟袅袅。

岳哥儿屏住呼吸，看着沙盘上对峙的“兵马”，又抬头看看父亲。爹爹的脸上没有凶狠的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岳哥儿无法形容的东西，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震撼和……安心。好像只要爹爹在，那条线就永远没人能跨过来。

“我……我记住了，爹爹。”岳哥儿小声说，不自觉地又挺了挺胸脯。

赵重山眼神回暖，又成了那个温和的父亲。他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这些道理，要慢慢想，不着急。现在，咱们来看看，如果坏人不从河这边来呢？”他将红色小人移动到沙盘侧面，“他们绕路了，从这座山后面过来，偷袭。”

“啊！”岳哥儿惊呼，赶紧去挪动黑色小人，“那我们快去那边！”

“别急。”赵重山按住他的小手，“城里的兵，不能全部调走。要留足够的人，守住原来的地方，防止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然后，派出灵活的探马，也就是跑得最快的骑兵，先去查明情况，是真的偷袭，还是虚张声势。探明了，再决定派多少人，怎么打。”

他开始讲解哨探、情报、分兵、预备队的概念，依旧是用最浅显的比喻，结合沙盘上小人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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