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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刚过,户部值房内却亮如白昼。
数十盏牛油巨烛熊熊燃烧,将冰冷的青砖地面映照得一片惨白,也将墙壁上悬挂的“清明廉正”匾额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烛油味、墨汁味,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沈璃一身素色宫装,立于御座下,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如同出鞘的利刃,散着凛冽寒意。
她的指尖,正缓缓划过摊开在巨大紫檀木桌案上的一册泛黄账页。
墨迹如蛛网般盘根错节,每一笔、每一划,都死死缠绕着下方跪着的六名官员的脖颈,那是足以将他们连同九族一起拖入地狱的罪证:
盐课巨额亏空、漕粮虚报贪墨、赈灾银两层层克扣……桩桩件件,皆触目惊心,按律当诛。
烛火跳跃,光影在她清冷的面容上明明灭灭。
她微微抬眼,目光越过跪地颤抖的罪臣,投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之旁。
萧景琰身着玄色常服,肩披暗金龙纹大氅,端坐于御座侧的紫檀太师椅上,姿态看似慵懒,却自有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仪。
他手中执着一支饱蘸了朱砂的御笔,那笔尖凝聚的赤红在烛光下沉重欲滴,宛如一颗刚刚从心头剜出的、滚烫的血珠。
感受到沈璃的目光,他微不可察地颔,动作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敲响了末日的丧钟。
“陈侍郎。”
沈璃的声音在死寂的值房中响起,清冷如寒泉击石,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跪在最前面的户部侍郎陈有年心上。
“万历三十七年,两淮盐税总计短少白银四十万两。你在当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户部核销档中,以‘潮损’之名,一笔勾销,抹平账目。此事,可对?”
陈有年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面如金纸,喉头剧烈滚动,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官袍的后背。
沈璃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素手轻抬,一旁侍立的刑部官员立刻上前,将一叠厚厚的文书证据一一摊开在陈有年面前:
盐商画押的供状、库吏血泪斑斑的证词、甚至还有从他城外秘密外宅的地窖中起出的、印着官银模印的银锭拓印!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名册上“陈有年”三个字上,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他执笔的手腕沉稳如山岳,那饱含杀伐之气的朱砂笔尖,在烛火映照下划过一道刺目的红光,精准无误地落在那名字之上——
“唰!”
猩红的朱砂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将“陈有年”三字彻底吞没!
那刺目的红,宣告着一个煊赫家族的彻底覆灭,也点燃了跪在后方五人眼中更深的绝望。
余下的五名官员,皆是户部积年的老吏,面如死灰,抖若秋风落叶。
他们曾联手架空三任户部尚书,在户部这个掌管天下钱粮的紧要之地织就了一张盘根错节的贪墨巨网,自认手段高明,无人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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