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世事多变换(夏青山)_第141章继续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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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继续走访（第1页）

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村落，将石板路照得亮，空气里浮动着柴火、泥土和花草混合的安稳气息。南风背着帆布包，脚步轻缓，循着记忆和隐约的交谈声，走向村中那几户她已渐渐熟悉的人家。

她先拐进一条窄巷，尽头是阿花嬢家的院子。低矮的土墙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开得热闹。院门虚掩，南风轻轻叩了叩，唤了声：“阿花嬢，在吗？”

“在哩在哩！”里面传来爽利的声音，随即门被拉开，一位穿着靛蓝布衣、头上包着同色头帕的阿婆探出身，脸上深刻的皱纹在看到南风的瞬间舒展开，像秋日绽放的菊花。“是南风姑娘啊！快进来快进来！正念叨着你该回来了！”

阿花嬢手上还沾着些面粉，小院里支着竹匾，里面晾着刚切好的萝卜条。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南风的手腕往屋里带，力道温暖而实在。“剑川好玩不？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你，看着又清减了点儿，林夏那小子是不是没照顾好你吃饭？”一连串的问话裹着浓重的乡音和毫不掩饰的关切，让南风心里暖烘烘的。

“没有没有，阿花娘，林夏照顾得很好。”南风笑着解释，目光已被堂屋桌上摆着的一排小陶罐吸引，“您这是在腌梅子？”

“是啊！今年后山的梅子好，酸劲儿足，做雕梅正当时！”阿花嬢立刻来了精神，洗了手，拿起一颗已刻上花纹、用石灰水浸过的梅子，向南风展示那繁复精细的刀工，“你看这花纹，像不像我们衣服上的绣花？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就是费眼睛。”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梅子压扁，放入罐中，撒上盐和糖，“等腌透了，酸甜爽口，生津开胃，你们写字费脑子的人，吃了最好！”

南风立刻拿出相机，征得同意后，记录下阿花嬢布满老茧却异常灵活的手指在梅子间翻飞的画面，又打开录音笔和笔记本：“阿花嬢，这雕梅的花纹有讲究吗？不同花样是不是寓意不一样？”

“有讲究！怎么没讲究！”阿花嬢眼睛亮了，如数家珍，“这是‘如意纹’，这是‘八角花’，这是‘鱼鳞甲’……早些年啊，姑娘媳妇们比手艺，就看这雕梅和绣花。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桌上都少不了它。”她说着，眼神有些悠远，“现在年轻人嫌麻烦，学的人少了……不过我家小孙女，去年回来，倒愿意学了两手。”

南风认真地记下，不时追问细节。阿花嬢讲得兴起，又翻出老相册，给她看几十年前自己出嫁时，嫁妆里那一罐罐精心雕制的梅子。阳光从木格窗棂透入，落在老人自豪的脸上和那些泛黄的照片上，时光的味道与新梅的清香交织在一起。临走时，阿花嬢硬是塞给南风一小罐已经可以吃的旧年雕梅：“拿去，和林夏一起吃！写累了吃一颗，提神！”

离开阿花嬢家，南风又拜访了擅长编竹器的阿兴爷。老人正在自家屋檐下的阴凉处，佝偻着背，手法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细长的竹篾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翻飞，渐渐成形为一个精巧的背篓。

“阿兴爷，您手真巧！”南风蹲在一旁，看得入神。

阿兴爷抬头，见是她，古铜色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手上动作不停：“南风姑娘来啦。巧啥子，吃饭的手艺，做惯了。”他话不多，但南风问起不同竹器的用途、哪种竹子最好、编法有什么诀窍时，他便会停下，拿起半成品比划着讲解，言辞朴实却切中要害。“你看这个眼，要收得密，东西才不掉。”“这根篾要浸足水，才有韧性，不然容易断。”

南风小心地触摸着那些光滑温润的竹器，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属于手艺的温度。她为阿兴爷和他的作品拍了照，记录下那些实用的智慧。老人编完手里的活计，拍拍身上的竹屑，进屋倒了两杯自家采制的野山茶，一杯递给南风：“喝口水。你们年轻人，愿意听我们老头子讲这些老古董，好，好啊。”

茶有些粗粝的涩，回味却甘。南风捧着温热的土陶杯，坐在阿兴爷搬来的小竹凳上，听他讲起年轻时翻山越岭找好竹子的往事，讲起这些竹器在往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地位。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有平淡的叙述，却勾勒出一个时代朴素而坚韧的侧影。

走访了几家后，南风收获颇丰，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录音笔也存下了数段充满生活气息的讲述。她走在回程的石板路上，心情是充盈的平和。这些看似寻常的劳作与技艺，这些老人身上流淌的时光与记忆，正是她想要捕捉的、属于这片土地的、鲜活而厚重的底色。

路过村口小杂货店时，店主阿婶老远就招呼她：“南风！来！刚到的糯米糕，还热乎，给你一块尝尝！”不等她推辞，一块用芭蕉叶托着的、香甜软糯的糕已塞到她手里。南风道了谢，就站在店门口和阿婶聊了几句家常，很自然地咬了一口糕，嘴角沾了点糯米粉，笑容却比糕还甜。她早就不是外来者，而是村里阿婆阿爷眼里那个“林夏家的、有文化又没架子、喜欢听老故事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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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毫无隔阂的接纳与亲近，让她觉得踏实又温暖。她一边吃着糕，一边想着回去要如何将这些鲜活的素材，织入她正在构建的文字世界里。风拂过村口的古树，也轻轻扬起她的裙角，她融在这幅乡村午后图景里，自在安然。

带着满心温热的收获和笔记本里沉甸甸的素材，南风并未直接回家。她脚步一转，沿着溪流向上，走向村子边缘那棵据说有数百年树龄的大青树。粗壮的树干需数人合抱，枝叶遮天蔽日，气根垂落如老者长须，树下设有简单的石凳石桌，是村民们闲坐纳凉、谈古论今的“议事厅”，也是许多古老传说的“储存库”。

树下，果然已有几位老人聚着，其中就有村里公认最会讲古的德旺阿公。他见到南风，稀疏的眉毛一抬，露出缺了牙却依然爽朗的笑：“南风丫头，又来找我们这些老家伙‘掏故事’啦？”

南风笑着点头，很自然地在一旁的石凳坐下，拿出笔记本和笔，像个小学生般认真：“阿公，我刚从阿花嬢和阿兴爷那儿过来，听他们讲雕梅和竹器，觉得老手艺里全是智慧和故事。就想着，咱们村这么大年纪，一山一水，一树一石，是不是也都有老故事？”

德旺阿公慢悠悠地吸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故事？那可多了去咯。”他敲敲烟锅，“就比如咱们眼前这条溪，老辈人叫它‘回音溪’。说早年间，寨子里有个最会唱调子的姑娘，嗓子比云雀还好听。她心上的阿哥被头人逼着去深山采玉，一去不回。姑娘就天天坐在溪边唱，唱得溪水都跟着呜咽。后来，姑娘的泪流干了，人也跟着溪水走了。可打那以后，夜深人静时，在这溪边轻轻哼一句，水里就好像有隐隐约约的和声……有人说，是姑娘的魂化在了水里，还在等她的阿哥回来。”

南风笔尖一顿，这传说带着白族民间故事特有的、将浓烈情感寄托于山川自然的浪漫与哀婉。她不禁想起自己和林夏，虽无这样的生死阻隔，但那份彼此等待、终于相遇相守的缘分，又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回响？

“还有这棵大青树，”德旺阿公的手拍了拍粗糙的树皮，“我们叫它‘守村树’。传说古时兵灾，寨子眼看要遭殃，是这棵树突然放出万丈青光，吓退了乱兵。老人们说，树根扎得深，连着地脉，也连着祖祖辈辈的魂。它在，村子的根就在，魂就散不了。”他叹了口气，“现在年轻人往外走的多，可不管走多远，过年过节，还得回来拜拜这棵树。根嘛，不能忘。”

南风凝视着这棵郁郁葱葱的巨树，心中震动。她想起林夏，无论事业拓展到哪里，他的根基始终牢牢扎在这片土地，扎在这个生他养他的村落，扎在那些需要他负责的养殖场和乡亲之间。他的坚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村”？而她，一个外来者，因为他的缘故，也因为自己对这些即将消逝的故事与手艺的珍视，竟也仿佛生出了细细的根须，试图探入这片土地深层的记忆之中。

德旺阿公又讲了几个关于后山石崖像马头、关于村尾水潭曾有仙鹤沐浴的小传说，每个故事都简短，却都与村里的地理、物产、习俗丝丝入扣。南风听着，记着，忽然有了更深一层的感悟。

她之前收集手艺、记录生活，更多是出于一种人类学或社会学意义上的“保存”，像在制作一份精美的标本。但此刻，在这些看似简单甚至蒙着神话色彩的口头传说里，她触摸到了一种更鲜活、更本质的东西——这是一个族群如何理解世界、解释命运、安放情感的心灵地图。手艺（雕梅、竹编）是生存的智慧与美的外化；日常生活（饮食起居、节庆礼仪）是族群文化的具体实践；而这些传说，则是所有这些具象事物之上的精神穹顶，赋予平凡生活以神秘的色彩和延续的意义。

林夏和他的父辈们，用汗水与责任守护着村子现实的生计与繁荣；而这些老人、这些口耳相传的故事，则在守护着一个村子看不见的“魂”。她所做的记录与书写，或许就是在两者之间搭起一座桥，让外部的世界能看到这血肉与灵魂俱在的完整生命体，也让后人能循着这些文字与图像，找到那条连接着“守村树”盘虬根基的精神回乡路。

夕阳西下，将大青树和树下老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南风合上记得满满的笔记本，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澄澈与使命感。她不仅仅是来“汲取”素材的写作者，她正逐渐成为这个绵长故事的一个倾听者、转译者，甚至是极其微末的传承环节中的一环。这份认知，让她感到肩头有重量，心底却更加踏实温暖。

她向德旺阿公和其他老人郑重道谢，答应下次来，把整理好的故事念给他们听。老人们笑呵呵地点头，德旺阿公还叮嘱：“让林夏那小子也常来听听，别光知道埋头干活，忘了自己是从哪棵树上的芽！”

南风笑着应下。回望暮色中静谧的村落，炊烟再起，溪声潺潺，那棵大青树静静矗立。她知道，林夏守护的，和她想要记录的，其实是同一件事物的一体两面——那就是生活本身，坚韧地、美丽地、带着古老灵魂继续向前流淌的生活。而她和他，有幸在这流淌中相遇，并肩，一个用坚实的臂膀，一个用温柔的笔触，共同守护着这份他们深爱的、人间烟火的重量与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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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最后一缕金红的光斜斜地铺进小院时，南风带着满心丰盈的收获与沉静的感悟回来了。院子里的柿子树在晚风中簌簌轻响，几颗早熟的果实像小红灯笼般点缀在渐浓的暮色里。屋内寂静，林夏尚未归来。这份寂静，反而让南风心中那份被田野古树、老人故事和温热人情所填满的涌动，变得格外清晰。她想做点什么，将这份充实的、带着泥土与烟火气息的感受，也传递给他。

厨房干净得有些清冷。南风挽起袖子，目光扫过灶台、水缸、那些熟悉的瓶罐。一种近乎天真的热望在她心头升起——她想亲手为他准备一餐饭。这念头与烹饪技巧无关，更像一种质朴的仪式：用最寻常的柴米油盐，将今日汲取的这份生活厚度，转化成他能切实感知的温度。她想起阿花嬢灵巧翻飞的手指，想起德旺阿公故事里那些与饮食相关的古老寓意，心里充满了尝试的勇气。

淘米，加水，模仿着记忆里林妈妈从容的姿态。点燃灶膛是第一个挑战。火柴划亮，微弱的火苗在干燥的松针上试探地跳跃，几次险些熄灭。她屏住呼吸，小心呵护，直到“呼”的一声，橙红的火焰终于稳稳地拥抱了木柴，噼啪作响，带来暖意和光亮。这小小的成功让她唇角微扬，仿佛亲手点燃了属于他们小家的第一簇人间烟火。

然而，灶火的热烈与油锅的脾气，远比她想象的更难掌控。切好的青菜入锅时那声爆响，让她心尖一颤，油星溅上手背，灼痛尖锐。她用不惯灶台，蹙眉忍下，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绿色，努力回想林夏颠勺的节奏。煎蛋是另一场冒险。油似乎多了，青烟倏然窜起，带着不祥的焦味。她匆匆磕下鸡蛋，“刺啦”——热油如叛逆的精灵般猛烈炸开，更大的灼痛从手背传来，锅铲脱手坠入锅中。

就在她因疼痛而分神、急欲处理伤处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灶膛里一根燃着的柴禾滚落，精准地掉在那蓬干燥的松针上。橘红的火舌“腾”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迅蔓延，直扑墙角堆放的柴垛！浓烟猛地腾起，辛辣呛人。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凝固。南风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擂，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迅弥漫的清醒——危险，真正的危险，因自己的笨拙和无知而引燃的危险。懊恼与自责像两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是易碎的花朵，但此刻却因自己的“想要给予”而可能毁掉这个充满回忆的安宁角落。她急欲扑救，目光迅搜寻水瓢，可火舌跳跃得张狂，浓烟模糊了视线，一股深重的无力感裹挟着焦灼，让她呼吸急促。

就在这时，院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南风！”

那声熟悉的呼唤，带着罕见的急促，如同破开迷雾的箭矢。林夏的身影挟着一身未褪的田野气息与暮色，疾风般卷入。他的目光在冲进来的刹那，已如最精准的雷达锁定了火源与她。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先看她，而是本能地、迅捷无比地侧身将她挡向身后安全区域，同时抄起门边厚重的木板，猛地朝那簇嚣张的火焰拍下！

动作果断，力道沉稳。火星在重击下四散湮灭，跃动的火舌被干脆利落地扼杀在木板之下。他又快用脚拨开未燃尽的柴薪，彻底隔绝隐患。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快得南风几乎没反应过来，直到浓烟渐渐散去，露出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她才从那种冰凉的僵直中缓过神。

厨房里一片狼藉，焦糊味弥漫。南风站在原地，左手紧紧握着受伤的右手腕，指尖深陷，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压制手背上灼热的刺痛，也仿佛想握住自己那份失控的懊恼。脸上沾了烟灰，有些狼狈，但她背脊挺直，没有哭，只是唇线抿得白，目光落在被他迅控制住的灾祸现场，那里曾是她试图表达心意的笨拙舞台，此刻却成了需要他来收拾的烂摊子。一种混合着后怕、挫败和强烈自我谴责的情绪，沉甸甸地堵在心口。

林夏迅确认了再无火星，这才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炬，第一时间锁定了她紧握的手。他几步跨到她面前，眉宇间是未及敛去的惊悸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声音低沉紧绷：“手怎么了？让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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