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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在这样热的天还走恁远的路来赶这个酒,今天是这个,席友老寿星的八十大寿,那么我在这里呢,也代表主人家给大家鞠个躬。马上啊,我们的席就要开始摆了,分两轮,一轮十五桌,那么各位亲朋好友呢,差不多就可以一张一张的挨着围拢来了,先一张一张的坐满,欸不兴拘礼哈,哪里有位置哪里差人你就可以往哪里坐,你不要这里望一眼那里望一眼还挑个好席口,最后还没有饭吃哈。
欸没有坐到的朋友也不要着急,还有一轮,还有一轮你们呢,先嚼哈瓜子,听哈歌曲,看哈电视,不要心慌。嗯那么帮忙的人也可以手脚快点了,帮厨的端菜的收捡的,一哈都动起来,本身天气就热,人多又热闹,又是在这个篷布底下,不要一哈还在汗水池里头吃饭哈!”
恐怕瞧着歌舞团的人说了普通话,七十过半的支客封增林讲话也开始倒洋不土起来。
“硬是热,晓得今年天气啷个恁个热!”两兄弟被支客带到前面鞠躬答谢,代明秀同文慧一起跟黎书慧站在灶房门口,后面是热火朝天的锅翻阵仗,前面是鞭炮齐鸣的人声鼎沸,混着台上话筒里的《山路十八弯》,人与人之间已经听不到彼此说的什么了。
黎书慧干脆不回答代明秀的话,转而把目光看向坝子里,目之所及到处是人,走着找位置的人,坐在桌子上敲着筷子等着上菜的人,走来走去正在上菜的人,坐在旁边板凳上等着这一轮吃完立马自己坐上去的人,站在边上聊着天眼睛到处转悠的人和满地跑来跑去的人……
年年谁家办酒都是这副场景,这时候倒觉着这山里人多了。
凉菜打头,陆续上炒菜,炖菜,蒸菜,最后出汤,添饭。帮忙的妇女们拈菜的拈菜,传盘的传盘,端菜的端菜,翻盘的翻盘,一个接一个,一个传一个,看着手忙脚乱,实际又是乱中有序。
鞭炮终于放完了,一大帮孩子在大人的呵斥声中跳下坝子往那里去了。黎书慧回灶房去,听见代明秀在后头问话:“没看到张二爷,没来啊?身体还没好唛?”
“他好得很。”黎书慧道:“你不要焦他,屋头下猪儿,他在屋头望倒,早上走的时候给他煮饭了的,不要焦他。”
“这个人硬是……大酒大席办着你还在屋头给他煮饭……”代明秀在后面絮叨一阵,又被几个许久不见的大姨大舅拉走共叙家常去了。
席老寿星恐怕心情格外高兴的缘故,竟然看上去也是一副容光焕的面容,又因人多,拜了寿,并未立即将他抱回屋里,而是另外单独在舞台边上给他摆了一张桌子,脚下放了一个火炉,让他在外头也跟着热闹热闹。他的身边始终被人包围着,有一对老两口看上去比他还年迈的样子,三个人齐齐在那里坐着,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只浑浊的目光缓慢的移动着,笑意盈盈的望着面前不停说话的人们,偶尔动动嘴皮子,怕要说几句什么,等半天,也不见有声响出来。
黎祥琴跟几个妇女一起负责端菜,菜从灶房门口的案板拈出来,帮忙的人立即围上去端走分到各个桌上。她手里端了两个菜,一个随意放了一桌,一个直奔坝子边上那桌去,王黑娃同一桌老人坐在一起,她的菜放在了那桌。
孩子不好好吃饭,这个菜碗里翻一翻,那个菜碗里搅一搅,嘴里唆一下,又放到汤碗里捞一捞。
“喊你搞快点吃!菜饭割你的喉咙唛!”黎祥琴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紧在这里磨,磨啷个嘛你磨!光是你吃屋里的人不吃饭了?”
她一面吐豆子一样的说着,一面手脚麻利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来,抬起精亮的眼笑着看了看桌上的众人:“娃儿吃饭硬是麻烦。我屋头还有个没来的,你们吃不完的跟他装点哈。”
一大夹烧白和夹砂肉已经到她手中,灶房的案板上卢定芳忠传还在备菜,张勇和两个托盘的闲来,站在一旁说话,她又望了望桌上众人,笑得更讨巧:“这个大骨头我把它拈走,你们牙齿不好咬不动的,你们吃软的种。”
桌上荤菜瞬间过半,鲜亮通红的油渍从各个碗一直延续到王黑娃右手边上,又从她手中塑料袋的缝隙里滴落到他的右肩。他默默咬着筷子不动弹,光是眼睛望望这个菜,瞟瞟那个菜,现有人用不满的目光瞧过来,他便直截了当回视回去,那眼神里传达的意思:又不是我在夹!
“你硬是!桌子上还在吃你就开始夹起走,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王黑娃对面一个看上去不好对付的老太婆嘀咕着,一面不满的伸筷子在王黑娃近前的菜碗里夹一大筷子:“恁多人望着你也好意思,没吃过东西唛。”
黎祥琴的笑脸收了一些,眼睛只望着桌上的菜和到手的袋子,自说自话的模样:“主人家的东西哪个包不得啊,哪个桌都有,个人夹个人的筷子,我又不是来跟你抢的看到没有嘛,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我给你端过来,这些不还是肉唛,心厚!还怕我给你夹完了,硬是,做出这个样子。”
“又来——”张勇将托盘举到与下巴一样高,在那边大喊。
黎祥琴的眼神一直关注着,听闻,立即将打包袋快挽几转要放进围腰里,才现袋子漏油,一拧眉,多转了几下,打个死结放王黑娃眼皮底下,又拍他的肩膀:“搞快点搞快点!硬是摸,你都七老八十了吗?”
望着她离开,同桌的人才将目光转到王黑娃脸上:
“简直没得道理!”
“一味都是那个德性!随便在哪里吃饭!”
“她们王正书是从来不到哪里吃酒的哈,回回都是黎祥琴给他包了娃儿带回去。”
“这是她王静的儿是不?”
“是了嘛,他妈跑了唛娃儿就一直跟着老两口的噻,好好的儿媳妇要撵起跑,她们王静也不是个东西,个人的娃儿个人不管,教出来个恁东西。”
王黑娃仍坐她们边上气定神闲的吃着,时不时望一眼,仿佛她们口中讨论的人是别人,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对别人的事情闲来无事饶有兴致打听几句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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